在家庭教育上，我应该算是不折不扣的自由民主派。几年前看了一本《教养的迷思》，作者有一个重大发现，在孩童的成长过程中，父母的影响力根本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大。整本书大概是说，不管你管不管小孩的学习，是不是经常陪他们写作业，孩子的成绩怎么样跟你没什么关系，多半还是取决于同辈压力，也就是他跟什么样的小孩做朋友，在什么样的小学就读，优秀是一群人的优秀，平庸也是一群人的平庸。看了无数本育儿书，就这本的方法最省时省力，从此，我变成了坚定的自由民主派家长，推崇无为而治，相信小孩自己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小陈跟我想法不一样，作为一直奋战在一线的家长，他总是试图告诉我：你儿子非管不可。为什么呢？小陈白我一眼说，贱呗。三天前，儿子开始上网课了。我在心里为艾文感到遗憾，多么美的春天，外面李子树开花了，粉呼呼一大片，玉兰花开得更美，以排山倒海的阵势艳压群芳，柳树冒出了好多嫩绿色的小芽，连野猫都怀孕了，鼓胀着肚子在小区里慢吞吞散步。大好春日，艾文却被关在地下室里上网课。我认为应该趁休息时间大玩特玩，小陈说你不用规定他玩的时候，他绝对不会错过任何可以玩的时间。果然，网课一下课，小孩哧溜一下不见了。回来的时候，他捉了一只癞蛤蟆，这只巴掌大的癞蛤蟆被他握在手里，看一眼，我的血压迅速升高。我说癞蛤蟆有毒，艾文答，对，所以我没有碰到它有毒腺的地方。他喜滋滋地给癞蛤蟆搭了一个窝，里面放了石块，木头，青苔，模拟癞蛤蟆的生态环境。可想而知，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做语数外作业。到下午作业答疑时间，三年级的数学题，他错了一大半。但艾文并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订正作业上，选择了直接冲出去，继续玩癞蛤蟆。这时我开始反思，哦，原来是这样，只要给他一只癞蛤蟆，他其实就拥有了整个春天。想象中的理想情况，是小孩玩得开开心心，于是高效率完成了作业。实际上儿子从小就是这样，为了玩，语数外都不重要。他要玩呀，能凑合就凑合，能对付就对付。后来小陈让艾文把癞蛤蟆扔了，小孩的哭嚎声，一整个小区都听得见。之后每一天，艾文都能想到一个新花样。不让捉活的，艾文可以爬到树上去，拿水果刀割一条柳树枝条下来。不让在家动土，他可以去外面拿网兜捞小蝌蚪。规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网课第三天，我和艾文之间爆发了一场剧烈争吵。因为疫情封小区，家里囤积了不少零食。艾文狂吃了一早上的话梅和蜂蜜，连地板都是粘的。这让我意识到，果然，自由民主对于一个九岁的未成年人是行不通的。我几乎是怒吼着让他以后绝不能惹我，艾文对于我的铁拳一下吓懵了，小陈则开心得像过年一样，他满脸抑制不住的笑容。等我发完脾气后，他还专门过来说，“我不是不让你管教艾文，但你可不可以小声一点？”这是前几天我对小陈苦口婆心的劝说，他终于找到机会还给我了。当小孩真正触碰你底线的时候，温柔的坚定基本是不可能的。怒吼，就是每天上网课的日常。不过怒吼了一天，第二天艾文会乖得像鹌鹑一样，为了找点时间玩，他选择六点多起床，在大人还没醒的时候，在外面自由自在地东摸西摸。第三天，他自由的种子又发芽了，你又要吼上，让他知道，学习生活还在继续。网上都在说，小孩上网课，像孙悟空去参加蟠桃大会，明明知道不能吃，还是忍不住吃个精光。我的感觉是，上网课好像一家人去西天取经，本来没那么多事，就是辛苦点走走路呗，但小孩内心的自由，就像时不时冲出来的妖怪，一会让唐僧吃苦，一会让沙僧受罪，总之，不折腾是不可能的。你要时刻告诉他，我们的正事是去西天取经，拜托快点把妖怪统统杀掉。有一天艾文在课上被抽查背诵《荷花》，经过老师七八遍的提醒，他愣是一句没背出来。一下课，他又像野鸽子一样飞了出去，被小陈叫住，你把《荷花》背出来。小孩背出三四句，就想往外走。这时我真的开始发火了。你好歹背到80分的程度，才能有这种往外走的勇气，怎么可以30分也敢往外跑？

到晚上，我捉住他，认真花了半小时，背到连我都能朗朗上口，“荷花已经开了不少了。荷叶挤挤挨挨的，像一个个碧绿的大圆盘。白荷花在这些大圆盘之间冒出来。有的才展开两三片花瓣儿，有的花瓣儿全展开了，露出嫩黄色的小莲蓬……”等我说，我也会背了，儿子才来了兴致，开始逐字逐句纠正我没背出来的地方。哦，原来这就是教学相长……网课，让他没有了同学，只能从家里抽一个任劳任怨的家丁，用来陪太子读书。所以这么大搞几天后，朋友圈所有人都在疯传某酒店的网课套餐。

带小孩过去住酒店上网课，网不卡，专人陪读，负责陪写作业，录视频，全方位解放家长……

唯一的缺点是，贵，太贵了。

在孩子身上花这么多钱，或许真的不如现在给他存起来，将来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工作，可以拿出来做第一笔啃老基金。

我现在真正理解了唐僧那么一个仁慈的蚂蚁都不敢捏死的和尚，为什么也要念紧箍咒。

去他的家庭内部自由民主。

作者｜毛利，作家，《Vista看天下》长期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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