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野猫 >> 野猫的种类 >> 故事公主联姻敌国皇子,大婚日皇子不迎亲,
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第一日
薛崇与岑舒成婚那日,岑舒的喜轿被迎进苍离城。
风光大嫁,红妆百里绵延,亦有百姓在城中夹道掷花相迎。
都说北魏的皇子娶了大梁的郡主,新婚燕尔,兵戈将止。
这看似是场举天同乐的喜事。
可那北魏的三皇子,今日的新婚郎薛崇却未着喜服,也未迎亲,临时所建的府邸中连一方红绸都未挂上,反倒在院中搭了台观起了戏。
岑舒被喜娘搀扶着来到戏台下,上头正呜呜咽咽地唱着一曲《哭祖庙》:
“皇兄懦弱尽忠孝,孙儿我也无能力把国保。
羞见江山改别姓,妻儿殉国登泉道。”
好一曲亡国戏。
哪怕战事将息,这曲戏放在此刻亦含了足够讽意。
台上戏唱得悲悲切切,哭的正是她大梁将要亡国。
薛崇未提拜堂之事,只将岑舒晾在一边,耳边绵延戏腔不绝,岑舒低头间也只能瞧见身侧男人一双黑色莽靴,再瞧不见别的。
于是岑舒百无聊赖间倒也掀开盖头一角,瞧着台上那些伶人。
“这戏唱得如何?”薛崇遂问她。
“大婚之日,不迎亲,不拜堂,还在府中搭台让戏子唱戏,知道的说殿下在羞辱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妾新婚之日死了夫婿,年纪轻轻要守寡。”岑舒嘴上亦不饶人,红唇明艳,笑中带讽。
薛崇知道,岑舒骨头硬,从不轻易服软。
如今是大梁向北魏低头,薛崇自容不得岑舒逞这口舌之快,伸手一把掐住岑舒下巴,迫使她弯身:“孤给你们大梁皇室苟延残喘的机会,你真当你是来做孤的妃子的么?岑舒,你那可笑的尊严早在穿上这身嫁衣的时候就注定会彻底被孤碾在脚底。”
于是,薛崇身为新郎唯一做的事儿就是硬灌了岑舒一杯酒,而后拥着他的爱妾,随意在戏台上指了个伶人,冷笑着命手下将人送至岑舒屋内。
岑舒意识迷离间看着被推搡进来的伶人,瘦弱纤细的身段,一身戏服浓妆未卸,半边脸在方才挣扎间掉了半截薄如蝉翼的皮,露出皮下的丑陋面容。
两相对峙,岑舒依旧不忘所谓的贵女自尊,未曾不顾面前伶人的意愿强迫于他,只是强撑着同伶人伸出了手,断断续续开口。
语气带了恳求,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悲意。
“你是大梁的郡主,有权有势的贵人,我帮你,你得许我一生荣华不尽。”伶人未曾动摇,只是对着岑舒讲起了条件,眼中溢满了贪婪。
唱戏的都是下等人,说得更难听点,于岑舒而言,不过是三九流的牲畜。
岑舒知道她最好的选择是自戕于此,可她决然不会死在薛崇的前头,于是岑舒这一生难得的耐心与好脾性都用在了这个伶人身上,她说:“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那就让小人来伺候郡主。”面前的伶人甚干脆,在她应承下来后几步上前便拥住她。
2.第二日
伶人的半张脸是极美的。
岑舒在彻底清醒后,用帕子浸了水给尚未醒来的伶人卸了妆。
那半张脸未覆人皮面具,岑舒只想到那亭亭朗月,梨花落雪,唯一点朱唇似红梅,氤氲风情尽生,面容清艳至了绝处。
而另外半边,疤痕遍布,沟壑纵生,早已面目全非。
这是个容貌毁尽的伶人。
薛崇想借这个伶人羞辱她。
如今他们相对,岑舒清醒后却也不觉尴尬。
塌边散落了不少杀器,她只瞧了一眼,便也随之将它们收了起来。
昨日大婚,岑舒在甲缝间藏了毒药,舌下含了刀刃,袖中藏了弩箭,腰间亦系了能将人头颅割下的精铁所制的细线。
洞房之夜她本该杀了薛崇,可薛崇似乎看出什么,未让她有这个机会。
岑舒知道她已经错过了杀薛崇的最好时机。
她便坐在塌边等伶人醒来。
伶人昨日在台上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丑角,上台都要借着半边人皮去上妆。
不仅丑陋,那身骨头掂量起来也没有几两肉。
是个人人能捏死的贪婪小人。
直至伶人睁开那双透着雾气的眼,迷迷蒙蒙瞧岑舒半晌,似才回想起发生什么,面上复又挂上了吟吟笑意。
“你叫什么?”岑舒问他。
伶人下了塌,慢条斯理地穿衣,扭着他那纤细身段,极尽风尘的一番模样。岑舒的角度只瞧见他完好的半张侧脸,在风雪明净的清晨,透过颊侧墨发隐约能窥见旧日的好颜色。
“小人宋宴。”他顿了顿,又道:“是家宴的宴。”
岑舒上前随意拿过桌上玉篦替宋宴束发,动作轻柔:“我如今是薛崇的妻,他借你来辱我是真,但以他的性子也决然不会容你活在世上。”
宋宴显然是个没经过风浪的小人物,听得这句话身子颤了颤,回身蓦地抓住岑舒的手,急声道:“你们贵人说话不是向来一诺千金么?”
“可你只是一只蝼蚁。”岑舒直视着镜中他那张违和到极处的脸,平静开口。
他骨头本就是软的,没有什么骨气地跪下,手死死抓着她裙裾一角,头紧贴着她的腿,“郡主您是贵人,可也是您求的我这只蝼蚁来帮您,您说话不能不作数。”
奴颜媚骨,极像只低声下气的狗。
岑舒忽然间便觉得没了意思,她放下手中玉篦,又改了口:“宋宴,你若想保住性命,得答应我一件事。”
这是大梁与北魏相争的第十一年,大梁已然被占三州七城,而北魏突生内乱,薛崇亦不再纠缠于战事,逼着已然节节败退毫无反击之力的大梁写了降书。
除了岁贡割地等种种要求,薛崇还向大梁讨要了承安郡主岑舒同他和亲。
岑舒是大梁异姓王岑岚山之女,幼年曾因战乱流落民间,后误打误撞被薛崇拾去军中做了三年人质,实际上当时的岑舒暗地里同大梁递了军报,让未尝一败的薛崇平生第一次惨烈而输。
薛崇视岑舒为自己的耻辱,娶她不仅是用她来挟制大梁,更是为了羞辱于她。
如今北魏的帝王驾崩,朝中数位皇子争权,薛崇多年来立下了赫赫战功,自不可能将唾手可得的皇位相让,大婚后就得即刻带兵回北魏。
当薛崇将门踹开时,屋内一片狼藉,他未想过以岑舒的刚烈性子这伶人竟还会活着,下意识觉得难堪,抽剑就要向宋宴刺去。
宋宴惊叫着瘫软于地,而岑舒却是蓦地挡在宋宴身前。
仅一瞬剑锋止住,岑舒看着薛崇道:“我和亲北魏,殿下既将人赐给我,我同这他勉强也算夫妻,可舍不得殿下杀了他。”
薛崇怒极:“岑舒!你以为这样就能报复我么!为了个下三滥的东西同我叫板,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殿下只想借他来辱我,甚至笃定我会杀了他,不会同他有任何龌龊,可当一切不在殿下的预设中,殿下又在这同我歇斯底里。”岑舒此刻还不忘去戳着薛崇的痛处。
于是岑舒清晰地瞧见薛崇的面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岑舒遂冷笑,不及薛崇反应便拔下发间的簪子抵住了自己的咽喉,微一用力,刹时见了血。
“岑舒!”薛崇知道岑舒的疯劲儿,怒火骤熄,只剩慌乱。
而岑舒接着道:“我是殿下刻在耻辱柱上的人,殿下此行夺位决不会带我回北魏,只能留我在苍离城,我需要这个伶人伴我作乐,若没了他,妾宁可去死。”
在薛崇与岑舒这段关系里,岑舒有把握,因而从未让薛崇赢过。
直至薛崇离开,宋宴依旧跪坐在地,手紧紧攥着岑舒的一截衣角,岑舒颈边的淋漓鲜血滴落于地,她只随意扔了手中的簪子,继而低眸朝宋宴看去。
宋宴攥着她衣角的手已隐隐发白,本面无表情,看着她偏又弯了眼,眼中却无任何笑意,他说:“郡主替小人挡什么?若郡主死在这,富贵成空,小人失了倚仗,自也没命去活的。”
3.第三日
薛崇留下大将军郑庭安驻守苍离,而宋宴亦留下了一条性命。
薛崇走时毫不避讳地同岑舒下了狠话,直言他登基之后,定也是大梁国亡之时。
彼时岑舒正由得宋宴为自己脖颈上着药,连一个眼神都不吝啬于留给薛崇。
宋宴戏唱得甚多,自个也是个妥妥的俗人,红尘翻覆中也能看透些人事,知道岑舒不会杀他,索性也大着胆子道:“他待你同旁人不一样,若郡主肯服软,至少不会受太多苦。”
岑舒听得这话却蓦地冷笑:“国仇家恨,血海深仇,我决意和亲,就未曾想让他好过,哪怕我死。”
宋宴的手似被烫着般往后缩了缩,良久才倏然笑作一副小人模样:“郡主保我这一世富贵,小人自也当为郡主鞠躬尽瘁。”
那些满口唱着家国大义的戏子本就没什么所谓气节,说来这辈子都当不得君子。
岑舒许他的富贵的前提并不是困在薛崇给她造的笼中,而是要宋宴助她逃出囹圄之外。
他们遂趁薛崇不在,策划了一场出逃。
随着屋内瓷器应声而碎,那才被岑舒瞧上,甚至以命相护的伶人便失了宠,岑舒怒声唤了兵卫将人逐出。
谁都知道大梁这位郡主喜怒无常。
进来的兵卫尚不及将人带走,岑舒便立于其后捂住他口,用利刃割开了他的喉。
宋宴曾跟一个江湖术士学过易容术,平日上台半边损毁的脸都贴的人皮面具,自也能帮岑舒改头换面。
岑舒易了容换上了兵卫的衣服,领着宋宴离开。
等岑舒掏出令牌出府后,北魏士兵才意识到岑舒逃跑。
宋宴却是拉着岑舒在浓厚夜色中疾奔,身后是火光和追兵,在过耳的烈烈风声中,宋宴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
直至两人逃进一处无人暗巷,宋宴在剧烈的喘息声中将岑舒整个人抱进怀里,躲在角落里的稻草堆中。
许因太过紧张,宋宴下意识用了极大的力气,似要将岑舒揉进骨血中般,搂得岑舒身上都泛了疼。
岑舒却什么都未说,安静地任由宋宴搂着,头紧贴着他胸口,半晌才道:“宋宴,我又忘了与你说,这次若你我被抓,你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宋宴遇到岑舒的第三日。
岑舒总在求他,总同他空口承诺所谓的富贵,转头又告诉他选的其实是一条死路。
此时巷外杀机四伏,他心下生了畏,又问:“现在将你丢下还来得及么?”
“我可以出去让他们将我带走,但你舍得丢下到手的富贵?”岑舒轻笑。
宋宴在暗夜里用近乎怨毒的目光死死瞪着岑舒,两人僵持许久,宋宴才似败下阵来般渐敛了眉目,近乎小声地咕哝道:“郡主这性子当真惹人生厌。”
他嘴上如此说,抱着岑舒却未松开半分。
直至夜深,宋宴才带着岑舒从稻草堆中钻了出来,追他们的士兵早已不见,宋宴正想拉着岑舒走,偏岑舒娇贵,抓着宋宴的袖子说自己腿疼。
宋宴口中骂了句什么,倒也不甘不愿地背对着岑舒弯了腰。
那日是宋宴将岑舒背回去的。
宋宴一个人住在近郊的一处小院,够偏僻,亦无近邻,想必暂时无人会寻到此处。
宋宴的院子甚小,屋内亦只有一张床,两人到现在都已经精疲力竭,宋宴似也有自知之明,伺候岑舒睡下后,抱着一床被就要出去,偏岑舒唤住了他。
暗夜里房内只点了一盏烛火,岑舒半倚在塌边,正卸着发上金钗,映在墙上似一截纤细的花枝颤影,她看着宋宴,眼神失了往日锐利,不可谓不无辜:“为何要走?”
“小人有自知之明,若不是当日趁人之危,此生断没资格染指郡主半分。”宋宴耐着性子道。
“你又何须避讳?”岑舒直直看着他。
宋宴听得岑舒这般说,只觉得好笑。
这就是大梁的郡主,他命中的贵人啊。
不仅不嫌弃他的贱籍,还不知廉耻要继续同他这么个伶人同床共枕。
宋宴回身,岑舒透过飘飘摇摇的帐幔看着他的脸,绮艳至极,又丑陋至极,半边浓丽如艳鬼假面,半边破碎若残肉覆骨,偏那张惊悚至极的面上又挂上一丝风尘气的笑。
他款款回身,丝毫不犹豫地上了塌,同岑舒相对,手覆在她面上细细摩挲:“小人啊,这辈子戏唱的少,伺候郡主这般的贵人倒伺候的甚多。”
宋宴这样的人骨子里本就卑劣。
他自甘下贱,所以堕落的比谁都快。
是岑舒最厌恶的模样。
4.第四日
宋宴要岑舒脱身以后能带自己一起走。
他说这话时,岑舒正坐在院中阶下逗弄着不知从哪跑进来的一只野猫。
大梁金尊玉贵的郡主,如今穿着一身素衣,倒未抱怨此处荒凉偏僻,听得宋宴的话愣了愣,半晌复又笑开:“你可真贪心,当时说要富贵,如今却又想跟我去大梁都城。”
“您是大梁郡主,小人往日苦日子过得多了,乱世之中需要的不仅是富贵还需要一个庇护。”宋宴说。
如宋宴这般的小人物,身上总有劣根性,又因本身贱籍,从来贪心,最好拿捏。
所以宋宴所求的,岑舒从来都会应。
毕竟应的都是空口承诺,最不会作数。
彼时的岑舒在阳光下抚摸着猫的背脊,装傻般什么都未言语,半晌只是同宋宴道:“宋宴,我想养它。”
她说自己如今在已被北魏士兵所占据的苍离城中本就举步维艰,若有人发现她身份,她会被抓回去,若不依靠旁人,她连活下去都艰难。
因而她才同宋宴做了交易,她要求宋宴在她逃出后收留她,暂给她一个庇护所。
如今她自身难保,还奢求宋宴去养旁的活物。
宋宴那点耐心已经被磨得如纸般薄,想拎着猫儿脖子将猫扔出去,偏忌惮这位贵人喜怒,遂也什么都未言语。
他出门为岑舒置办她要的东西前给自己戴了张极普通的人皮面具,于是那张脸啊便也泯然于众人之中,旁人如何都认不出了。
毕竟是贵人,一朝落难,也依旧比旁人尊贵,富贵日子过多了理应吃不得半点苦。
宋宴给岑舒裁了两件衣裙,买了她想食的糕点,还买了盒胭脂与黛粉。
街道上依旧有士兵在四处搜查,宋宴因为面上那张假皮,并未被人发现。
回来时岑舒不知从哪翻出来一坛酒,还打落了院中树上的青枣,半边身子倚在窗边,一手执着酒杯,正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他。
他进屋时未注意脚下,还差点踹翻岑舒用褥子给猫儿做的小窝,这只黄毛畜牲龇牙咧嘴地朝宋宴叫了一声,宋宴的脸色不是太好。
而那厢岑舒已然微醺,同宋宴招了招手唤他过来:“宋宴,你为什么在后厨藏那么多酒,唱戏之人该少喝酒,对嗓子不好。”
“人总归需要借着什么由头才能将日子捱过去,我不过是戏院打杂的而已,嗓子真毁了也无甚所谓。”宋宴也缓步朝着岑舒走近,声线平静,面上没什么表情。
岑舒抬眸似要将宋宴看透,沉默片刻倒也忍不住轻笑一声,丝毫不生分地拉过宋宴的袍袖,将手中酒杯随意放在一边,整个人用近乎环抱的姿势挂在宋宴身上,从他袖中纸包里拿出一块腌梅送进口中。
岑舒随即被酸得皱了眉,翻看着宋宴买的东西,低声抱怨:“腌梅我爱吃城南王家阿婆的,裙子我只穿街末巷尾那个矮裁缝裁的,胭脂我喜欢用戏院旁边的那家铺子里的,粉研的细,颜色亦上乘,你买的都不是我想要的。”
岑舒酒后借着几分醉意胡言,宋宴暗骂这位郡主难伺候,面上却依旧挂着敷衍的笑:“苍离城没有这些。”
而岑舒听得宋宴的话,倒也生出几分委屈来,她不管不顾撕了宋宴面上的人皮,掐着宋宴的下巴迫使他低头看着自己,轻声道:“可是都城也没有。”
她想要的,既不在都城,亦不在苍离,那还能在哪?
宋宴想问,却如何都问不出口,半晌才伸手拍了拍岑舒的面颊:“郡主醉了,小人伺候郡主休息。”
“你以后不许喝酒。”岑舒恍似没有听得宋宴的话,只抓住宋宴的手,在此时显出那么一二不合时宜且莫名的固执来。
“为什么?”宋宴听得她的话只觉好笑。
“我是主子,我说了算。”岑舒依旧坚持。
他们之间尚未签奴契,不过一个是贵人一个是平民,偏有人仗着自己的身份硬要称自己是主子,不仅落魄之时占了他的家,还对他多加干涉。
宋宴这些时日一直有气,于是今儿个宋宴便也趁着岑舒睡下,拎着猫的后脖子将猫远远扔了出去。
直至院门关上,外面除了猫儿不满的叫声,宋宴回身时亦瞧见抱着枕头赤足站在廊下的岑舒,她也未生气,只是微微不解地歪头看着宋宴,问:“扔了它作甚?”
“这些小畜牲什么都不懂,真捡回来养着也不会惦记你的好,不如一开始就扔了它们,图个日后清净。”宋宴也不觉得心虚,同岑舒说这些时,反显出几分快意来。
“你若真将它养了几年,还能放得下么?”岑舒问。
宋宴回答得毫不犹豫:“有些情分当不得真,亦从来做不得数。”
他们两两对望,月色笼罩之下,空落一身孤零零的岑寂。
岑舒固执地看着宋宴,而宋宴也终究再受不住岑舒炽火般的卓然目光,轻声道:“郡主,夜里凉,回去睡吧。”
5.第五日
不知为何,始终无人查到此处。
依宋宴所言,他这张脸在戏院也只能打打杂,来苍离城这数年一向独来独往,无人在意他,自也无人知道他住在此处。
换句话说,一人孑然,伶俜无依。
岑舒这人啊,兴许往日鲜花着锦的日子过惯了,不堪孤寂,因而也无法想象宋宴这些年一个人是如何过的。
她一个人闲不住,便让宋宴给自己唱曲儿逗乐。
往日院中飞进一只鸟儿,宋宴都嫌聒噪,更何况多了一个女人。
宋宴敷衍她说自己不会,岑舒便也同他说:“我喜欢听颜月亭的戏,他是个美人,可他已经了无音讯许多年了。”
“这世上伶人戏子大多命贱,当不得郡主这般贵人的喜欢。”宋宴毫不犹豫地拆了她台。
岑舒除了初时待宋宴总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贵人模样,如今也懒得再摆架子,偏也诱得宋宴这等小人蹬鼻子上脸,全没了畏惧之心。
岑舒并不忌讳同旁人去讲自己幼年最困苦的那几年。
远在她同薛崇相识之前。
十七年前,北魏带兵攻打大梁边境,当时的大梁还未生内乱,泱泱大国,亦有同北魏抗衡之机。
岑岚山带了三十万士兵守在边境处,虽守住了边境城池,岑舒却在兵乱时被北魏探子给掳走。
本来岑舒在十一岁那年就该作为北魏威胁岑岚山的工具,可岑舒这姑娘自幼便烈性。
从北魏军营逃出,一人流落至凉州城,就这么遇到了颜月亭。
那年的颜月亭风头正盛,每场戏都能博得满堂彩,却一心想走歪路,勾引了凉州城一官家小姐,还骗人为他赎了身,自立门户。
官家小姐抛下他嫁人那日,颜月亭便也在那院子里挂起了牌,借着自己一副好容貌,让旁的垂涎他容色之人私下买他。
如他说的,他被戏院的人打骂了十几年,好不容易被捧成了角儿,依旧是旁人手里的提线木偶,他旧日苦惯了,人也有几分贪,不愿被戏院管制,更不愿得来的钱同戏院分红,索性攀上高枝从戏院赎了身。
这世间三教九流皆为一路,总归是要被人唾骂的,颜月亭这人眼界亦小,仗着自己的容色也懒得去干什么正经营生。
所以他一辈子,都是同人唱曲的命。
岑舒遇见颜月亭那夜。
他被一个贵妇人唤去唱曲儿,情热酒浓时,被那贵妇的夫君捉了,挨了顿打,又逢大雨,衣衫不整地被扔了出去,偏生颜月亭厚脸皮,在门外大骂那贵妇听曲儿不给钱。
颜月亭嘴甚毒,什么腌臜言语出了他的口,都显得市侩且招人嫌。
岑舒流落至凉州城不过三日,却已然盘算好之后的去路。
岑岚山不止她一个女儿,岑舒并不受宠,一早就做好了将来会被岑岚山放弃的准备。
她自幼习武,熟读兵书,更比旁的孩子早慧,如今一朝流落在外,未曾自苦,反倒想借这次机会彻底脱离岑家与皇室。
可那年的岑舒十一岁,哪怕心有沟壑,也到底还是个孩子,总要依靠些什么去活。
于是就在这么个大雨夜,她蹲在路边檐下避雨时,瞧见那个被小厮扔出的同她一样落魄的伶人。
颜月亭那夜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红衫,眉角带伤,墨发潮湿紧贴着面颊,瘦弱纤细的身子在雨中不住地发着颤,开口声势却比谁都足,带着股不服输的狠劲儿。
然面前的大门紧闭,始终未有开阖的痕迹。
颜月亭骂得嗓子都哑了,到底泄了气,拖着被打断的腿坐在了岑舒旁边避雨。
也就是那时,岑舒才看清颜月亭的模样,画似的眉眼,风情袅袅,天生勾人。
当时的颜月亭有气,又发现身旁的姑娘正呆呆瞅着他,遂用那带钩的眼横了过去,骂道:“哪家的野丫头,再看一眼爷爷把你眼珠子挖了!”
岑舒依旧看他,还同他嗤嗤的笑,在把颜月亭笑恼要伸手拧她耳朵时,岑舒却道:“我还从未见过比郎君还要好看的人。”
毛都未长齐的孩子,被颜月亭凶了也不知哭,反倒笑着言他好看,颜月亭只觉得这姑娘定是个年纪轻轻就要走弯路的小色胚,却到底不会真对一个孩子动粗,只朝她翻了个白眼,继而哆嗦着身子继续蹲在廊下等着雨停。
两个人最初的缘分也不过同在一檐下避雨,若非岑舒一时动念,也决不会有日后的牵扯。
“他待郡主可真凶,郡主何须到现在还惦记他?”宋宴听得岑舒所讲的旧事面上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嬉笑模样。
岑舒看着他痴愣片刻,只继续道:“我以为他是同我一样的人,遂用身上仅剩的一支金步摇,包了他一个月,他不会跟钱过不去,将我当作富贵人家走丢的小姐,那一月啊,把我捧在手心养着,还一心要为我找失散的至亲。”
在岑舒的记忆里,颜月亭一向是不认命的,哪怕狼狈落魄,哪怕要同形形色色的人笑脸承欢,他豁得出去,也向来不愿服输。
那年的岑舒同样也是想过同命运去抗衡的。
年轻的郡主虽早慧却还是太稚嫩,竟将颜月亭这等下三滥的小人物当成了自己的同类。
6.第六日
那只猫儿在今儿个黄昏趁着宋宴在后厨烧火时偷溜了回来,还偷食了宋宴养在桶中打算杀了熬汤的一条鱼。
宋宴被气得够呛,手里拿着菜刀出来口中囔囔着要将猫煮了下酒吃。
只是宋宴人瘦得慌,宽大袖袍下剩的不过是一截瘦骨,修长指节颤巍巍握着那把刀,浑似握不住般,岑舒只觉得他这刀一挥下,人也会跟着栽下去。
于是岑舒便一把将他手里的刀抢来,同他道:“你同一只猫儿较什么劲,养着就养着,它还真能将天翻去不成?”
宋宴在这方面偏就有那么一二分顽固,连岑舒的郡主身份都不再顾忌,看着岑舒眉目里有了几分狠意:“你必须将它扔了,真在它身上花了心思,哪日它跑了,你又该怎么活?”
“可它只是一只畜牲。”岑舒提醒他。
不过是畜牲而已。
一语惊醒,犹如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宋宴整个人蓦地哆嗦一下。他维持着最先的姿势,许久才低头看着正缩在一角的猫儿,它眯着眼睛舒展着腰肢,全然没心肺地吃着它才偷得的鱼,显然没将方才宋宴的一翻闹腾当回事儿。
“我年轻时养过一个没心没肺的野孩子,后来一声不吭地抛下我走了,我只是在后怕。”宋宴声音很低,却也到底将属于他的一部分过去诉诸于口。
是他自己一叶障目,将所有的怨愤寄托在一只猫上,固执地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宋宴到底愿意去同一只猫和解。
岑舒听得宋宴说这话,倒想问他恨不恨,这些年心中究竟有几分怨。
然宋宴这人生了十分心眼,平日漂亮话会说一堆,但岑舒真问及他过往,宋宴若不愿说,大多时候锯嘴葫芦似的不肯吱上一声儿。
今日的鱼没了,宋宴也懒得再同岑舒做旁的,只兀自去后厨煮粥。
这几日因着岑舒,宋宴倒也亲自买菜下厨,三餐未让岑舒落下一顿。
宋宴厨艺不好,做的菜亦难能入口,瞧他那副竹竿样,往日一人时大概也是得过且过。
岑舒兴许因为多了只猫儿供她逗乐,心情不差,进了后厨同宋宴道:“我来吧。”
任谁都以为岑舒这般的贵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然她动作却熟练,不仅生了火熬起粥,还备下数碟小菜。
“家中没菜了,明日你还得出门买些回来。”岑舒这话说的极为自然,好像当真同面前的男人生活了很久般。
“郡主身份尊贵,这些活儿不该你干。”宋宴用帕子绞着手,轻声道。
岑舒挽着袖子净手,听得宋宴的话,也倏然笑开:“我包了颜月亭一个月,时间到了以后,你当我是怎么留在他身边的?”
“颜月亭被人捧惯了,原本雇的小厮嫌他难伺候趁夜跑了,那夜他许是遇到了难缠的客人,落了满身的伤,回来发了烧也不知道,只缩在床上抱着被子发抖,是我下厨给他熬了碗粥,他才勉为其难将我留下的。”
“宋宴,你做的饭不好吃,自己也瘦得只剩把骨头,你说一个人连自己都顾不好,哪还能伺候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