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

故事她是边关瞎眼戏子,舍命救下未发迹将

发布时间:2022/10/26 18:55:29   
白癜风 http://disease.39.net/bjzkbdfyy/210812/9306248.html

  我十一岁那年被发配边关充为 妓,十五岁出来挂牌接客。

  我的 位恩客是个百夫长,他叫赵玄。

  他也是我的常客。

  我十九岁,要和戎狄开仗了。

  赵玄深夜来找我,将身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我。

  他说要替我赎身,还说要娶我。

  他让我等他回来。

  两个月后,边关大捷,赵玄没有回来。

  而我等来了一弯锋利雪亮、取我性命的刀。

  赵玄在这一战中立下奇功,节度使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瞧上了他。

  赵玄现在,要我死。

  杀手是个异族少年,白色兜帽下露出一双森冷绿眸。

  “徐、念春……我、我是来娶你的!”

  杀手狠厉无情,可惜汉话说不大好,是个结巴。

  *

  我觉得我运气极好。

  举家入狱的当晚,我的母亲藏了一条白绫,她和姐姐们决定在自缢前,先勒死我。

  白绫缠着脖子一寸寸收紧,窒息感让我不断挣扎,姐姐们按住我手脚,母亲捂住我的嘴。

  她们在我耳边泣不成声,“念春,眼下清白地死了,也比充 为妓、去过那 的日子强!”

  我是家中幺女,自幼娇惯着长大,那会儿子刚满十一岁,还不太懂什么叫清白。

  我 记得,死真可怕。

  我没死成。

  失去意识不知多久,女狱卒一杯冷茶泼醒我,牢中已不见母亲和姐姐们的身影。

  我扑上去搂住女狱卒的小腿,被她踹到墙角。

  我想问她,我的母亲和姐姐去了哪儿,我喉咙针扎火燎般疼,呜咽着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字节。

  从此,我便说不出话来。

  离开天牢,我见了爹爹 一面,他戴着木枷和脚铐,被羽林卫架着不让靠近我。

  爹爹也在我面前哭,哭得撕心裂肺,他喊,“念春,你一定要活下去,你都一定要活下去!”

  稍许,我们分道扬镳,我往充 路,我的一众父兄叔伯们上刑场,斩首示众。

  爹爹让我活下去,我也怕死,但我运气好,真的活到了函谷关。

  我是徐家女眷中, 一个活下来的。

  在路上,有风雨、饥寒、 虫、病痛、流寇和押送我们的官兵。

  我是囚犯们里年纪最小的,官兵偶尔会对我发发善心,譬如赏我一口水,在我被日头晒昏后,让我上推车歇歇脚。

  我哑了,随即对他们笑笑。

  晚上,我和三堂姐挤在一处睡,她将我散乱的发别到耳后,悄声说,“阿念,不要对男人笑。”

  我不懂,刚想在她手心写字问为什么,三堂姐蓦地低呼,抓紧我的胳膊。

  她被什么往外拖。

  三堂姐抱住我,我也死死抱住她,惊恐地尖叫挣扎。混乱中,男人粗鲁地骂,“妈的,把那小的也拖出来!”

  一双手握住我的脚踝往外拽,我的三堂姐,忽然不挣扎了。

  “官爷,我妹妹还小,她才刚十岁……你松松手,我自己过来。”

  三堂姐把我往里推,我们席地蜷在一个小山包后,月色亮得吓人,却没有照到小山包这边来。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三堂姐颤抖的哭腔,和含泪带笑时眸中的惶然。

  那天过后,三堂姐便不再和我一起睡。

  她越来越瘦,白天走的越来越慢。

  我们离函谷关不到一天的路程时,她一头栽倒,没有爬起来。

  官兵用破烂草席将三堂姐一卷,随意地扔在荒地里。

  三堂姐是众多死在流放路上的女眷之一。

  但徐家只剩我一个人了。

  看到城门上函谷关三个大字时,我心里隐隐生出期盼。

  我活下来了。

  我要活下去。

  进函谷关后,充 女眷们要先在司教坊筛一遍。

  掌事的梅姑捏着杆金刻镂花的烟斗,呵着白雾,高高在上的目光睨过我时,她讶异道,“哟,还有这么小的娃娃啊?”

  她叫我上前一步,让我抬起头,再让我笑一笑。

  我茫然地照做。

  梅姑乐了,“这么乖,别是个傻子吧?”

  她问我今年多大,我张开两只手比划出去,三堂姐教我的,我才十岁。

  她又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啊啊两声,摇头。

  梅姑收了笑,皱着眉思索良久。

  最终,她开口说,“行,她留下吧,算个美人胚子。”

  官兵伸手拽我出去,在流放路上,被单独带出去要吃大苦头,我下意识地躲。

  又有人拉住我。

  她也害怕地不行,嗓音沙哑发颤,“她叫徐念春,她还小,是个哑巴,你们放过她吧……”

  是王家的表姐,她比我大两岁,我们两个从小不对付。

  但这回,她想护住我。

  梅姑弯下腰对她轻蔑一笑,“你懂什么,我是带她去过好日子享福的。”

  “倒是你们随 的,自求多福吧。”

  王表姐懵懂地哦了一声,转头叮嘱我,“那念春,你以后要乖乖的啊。”

  这就是我跟她不对付的原因。

  她总仗着自己是姐姐就对我摆架子,我哪里服她。

  现在我哑了,没法回她嘴,站在司教坊前看她们离开,直到梅姑不耐烦让人将我拖进去。

  “念春,你这名字取得倒风尘,用不着改了。”

  我被塞进木桶里胡乱洗了一通澡,梅姑给我梳头,我隔了一辈子那么久,才又照到镜子。

  从京城到函谷关,从寒春到炎夏,几千里地。我瘦骨嶙峋,黑成了碳,脖子上的勒痕依旧触目惊心。

  我张嘴啊出一声,我想告诉梅姑,我的名字不风尘。

  我出生时体弱多病,我爹娘请寺庙里的僧人为我祈福。

  僧人们说,我命格浅薄,及笄前叫不得大名。

  时逢那年大雪迟迟不化,家中方给我取下小字念春。

  但我儿时依旧三天两头病着,娘亲在病床前垂泪,哭我命中福薄,这辈子到底还要受多少苦。

  被抄家流放后,我却觉得,我运气极好的。

  梅姑没有骗我,比起流放路上或者随 ,司教坊的日子真算得上享福的。

  我白了回来,身上长出点肉。

  到了冬天,我攒下银钱,给王表姐做出一身冬衣,托人给她送去。

  没派上用场。

  那人很快回来见我,物归原主。

  他告诉我,王表姐刚入冬就死了,染了病,尸体扔进一个土坑烧了。

  那天我没出去学琴,在房间里躺了一下午。

  我睁着眼睛,或许想了很多,亦或者脑袋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想进去。

  我在床上翻个身,面颊贴上枕头湿凉,被我的泪湿透。

  日子过得飞快,仿佛一眨眼,我过了十四岁。

  梅姑一看见我就发愁。

  她愁她在司教坊干了大半辈子,手上带出来的姑娘百八十个,在我身上看走了眼。

  她说我是美人胚子,长开了要给她挣大钱的。

  我十四岁了,也没有长开,眉眼越发寡淡不说,鼻翼两侧还冒出点点浅褐色的雀斑。

  梅姑恨不得自己上手把我脸上的雀斑扣去。

  在她预想里,我应才色双绝。

  琴棋书画,诗词歌舞,她都让我学。

  可惜,我不但姿色勉强中上,拼了命地学艺,能拿出手的也只有琵琶,还比不得坊中其它姐妹。

  离我十五岁挂牌初夜的日子越近,她对我的脸色便越难看,老远都对着我翻白眼。

  我约摸是卖不出个好价钱。

  眼看我要砸手里,恰逢林节度使寿宴,梅姑安排我抱着琵琶上去,独奏塞上曲。

  我 次见这般大场合,坐在高台上头皮发麻。诸多目光黏着探究,不但想扒掉我的面纱,还想扒掉我的衣裳。

  我僵着手指弹完一曲,庆幸自己没有出错,匆匆谢礼下台。

  我在节度使的府邸遇到赵玄的。

  我迷了路,不曾想荒芜的边关,居然还有这般大的宅子。

  我远远坠在司教坊队伍末尾,忧心自己上台表现不好,回去多半要被梅姑揪着耳朵骂。

  一分神,再抬头发现走了岔路,周遭亭台阁楼,只剩我一人。

  我忙中出错,乱钻了半晌,不知是否越走越偏,没有遇到一位林府中的仆人。

  拐过一道月亮门时,我扭头一撇,瞧见旁边不远的假山后攀着一男子。

  没等我惊呼出声,男子长臂展开,捂住我的嘴,轻松将我也捞到假山后去。

  我被捁在男人怀里挣扎不能,吓得直抖,睁大眼睛流泪。

  我以为他是匪徒或者刺客。

  男人见我哭了,却也慌乱不已,忙道:“姑娘,姑娘你别哭,我不是坏人。”

  我用力地推他,男人轻声哄我,“姑娘,我躲人呢,你别出声,我就放开你?”

  男人面容清俊,瞧着极年轻,神情尤为诚恳。

  我冷静下来,点点头。

  他当真放开我,被我狠狠踹上一脚,我趁他痛得弯下腰时忙往外跑。

  堂堂节度使府中,他躲什么人呢,我越发认定他是宵小之辈。

  我没跑出两步,又被男人逮了回去。

  他将我堵在假山里,疼得嘴里直吸冷气,“我说你、你怎么……”

  话没说完,他朝我压过来,再度捂住我的嘴。

  假山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清丽的呼喊,“赵玄,赵玄!”

  “奇怪,人到哪儿去了。”

  “你们都去给我找!”

  女子领着人嘟囔走远,周围重归寂静。

  我在男人怀里憋红了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跳一声比一声重,扑在我颈窝的鼻息滚烫。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放开我,朝我弓身一拜,“姑娘,抱歉,情急之下失礼了。”

  他说他叫赵玄,是林节度使风字旗下的百夫长,不小心惹恼林家小姐,出来躲一躲。

  他打量我少许,居然认的我,“你是在台上弹塞上曲那位姑娘?”

  他眉眼弯弯地笑,满是少年意气,“你方才有个音弹错了。”

  我语噎,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

  我才没有弹错。

  可自称赵玄的男人,的确穿着百夫长藏蓝的常服,非我一介贱籍开罪得起。

  我红着眼眶草草对他行礼,闪身走出假山,望着陌生庭院,我没忍住,蹲在地上哭起来。

  我怕我误了时间,梅姑误以为我出逃,到时候上报府伊,把我抓去砍头。

  我没有多大念想, 想好好活着罢。

  赵玄被我哭得无措,在我跟前蹲下,问我为什么哭,眉眼柔和地劝我说给他听。

  我泪眼朦胧,指指自己的喉咙,示意他我是个说不了话的哑巴。

  赵玄蹙了长眉,复又展颜。

  他声音越发轻,“姑娘可会写字,你写给我看?”

  他从旁边的梨花树上折下株花枝给我,枝上洁白梨花拥成小簇,开得正盛。

  赵玄送我到林宅后门,我踏上朱红游廊时,回身望了一眼。

  赵玄依着月亮门目送我,含笑对我招手。

  我捏着他给我用来在泥地上写字的梨花枝,不禁红了耳根。

  我回到司教坊后,学了个法子将梨花枝用清水养起来。

  它真活过许多天。

  待梨花凋谢时,刚巧到了我挂牌初夜那一天。

  在节度使寿宴登台,没让我名声大噪,出价的人寥寥无几。

  片刻后,我的挂牌以十两银子的价格,被龟公奉到一位体态臃肿的百夫长手里。

  梅姑领我到他的包厢去,路上脸色实在难看。

  我以为梅姑恨铁不成钢,要骂我。

  谁知她叹出一声,“念春,你别怕。”

  “司教坊的姑娘,早晚要遭这场罪,你从小是个乖孩子,你听话一点,不会吃苦头的。”

  我方惊觉,我将下唇咬出了血。

  我遇到过许多好人,梅姑是。

  有人对我好,我不能不识好歹。

  我努力让自己笑起来,撩开包厢门帘,糜烂香气朝我裹挟而来。

  然我一踏进门,一盅酒壶便砸过来,碎在我的脚边。

  “磨磨蹭蹭的,还想不想要银子了!”

  那百夫长膀大腰粗,醉得厉害,一只脚踩着案几,正在撒酒疯。

  几位陪侍的姐姐都被打了,脸上指印通红,脸上挂着泪还在笑。

  “哟,大人,这不来了吗,念春快去啊!”

  梅姑推我一把,我怕得浑身发抖,强笑着过去。

  我将倒在案几上的酒盏扶起来,刚想倒酒,百夫长一掌扫过来,我差点同我手里的酒盏一同跌倒。

  百夫长掐住我下巴让我抬头,目光淫肆打量我。

  他大着舌头说,“要、要不是个雏儿,还真他妈不值这个价!”

  我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当百夫长喷着酒臭靠近我时,我还是没忍住,推了他一把。

  他在我面前跟座小山一样,我根本没推动。

  我激怒了他。

  “妈的,臭婊子还敢嫌弃我?”

  被一巴掌甩到地上后,百夫长抓住我发鬃,将我拽出包厢。

  “还他妈是个哑巴,一两句好听的都叫不出来!”

  他嘴里骂骂咧咧,拖着我往后院寝房走。

  大厅游廊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偶有目光掠过我们,不以为意转开。

  在一处应酬的梅姑瞧见,皱眉冲我摇头。

  她让我忍。

  我头皮生疼,控制不住地流泪,我没有哭出来。

  我知道,打妓女的嫖客再寻常不过,何况司教坊里往来的只有 中武将,比一般嫖客更为粗鲁暴躁。

  司教坊的姑娘们一直都在学,怎么讨好取悦男人,顺从他们,让他们气消了,自己好少吃点儿苦头。

  我讨厌自己哑了,没法像别的姐姐般,软声向客人讨饶。

  我想我今天晚上肯定不好熬过去。

  但,我是认命的。

  我还认为,我的命已经比诸多人要好了。

  我睁着眼,任由百夫长将我在地上拖。长廊到阶梯拐角,薄纱似的衣裙在地上磨破,我半边胳膊都磨得血淋淋的,疼到极点,反而麻木。

  耳边嬉笑怒骂,糜音缭绕。

  百夫长跨上楼梯,迫不及待地松裤腰带,而他紧抓我头发的手,忽地被另一只大掌拽紧。

  “放开她。”

  高大挺拔的身形逆着光,我从阴影中抬头,看见赵玄眉目疏朗的面庞,但他神情冷然。

  他声音含着怒,沉声重复道,“放开她。”

  那百夫长怔然,好似惧怕赵玄,我还未反应过来,便落进赵玄怀里,罩上他的外袍。

  赵玄花下双倍的银钱,把我的初夜挂牌从百夫长手里买过去。

  梅姑吩咐我将赵玄领到自己房中去。

  既在司教坊遇到赵玄,那他与别的嫖客也无一二,只是我好歹从难堪的境地里脱身,多少松了口气。

  赵玄叫我身边的小丫鬟取来伤药,他竟坐在我房中,亲自替我打理伤口。

  他问我,“疼吗?”

  我与他在桌前相邻而坐,距离极近。

  年轻男子的睫毛长而不曲,像茂盛的荒草,以至于昏昏灯火下,他对我的注视近乎浓稠。

  我虽是妓女,还未同男子有过肌肤之亲,露出整条胳膊坐在赵玄身前,难免羞赧。

  伤口处理好后,赵玄也没有别的的动作,而是问我一些有的没的闲话。

  我房中未曾备有纸笔,赵玄对我眨眨眼,把手摊在桌上,让我在他手上写。

  我本不好意思,指腹轻轻碾过他掌心脉络,不敢用力。

  一个字没写完,赵玄伏在桌子上笑,说太痒了。

  然后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念春姑娘,林大人寿宴上你那曲塞上曲,第三个小节你真的弹错了。”

  我:“……”

  他还没完没了。

  赵玄比我大五岁,我依然觉得这人直冒傻气。

  我忽地不害怕了。

  我往房间一角看了一眼,灯光未拂亮的角落里,妆台上立着素白小瓷瓶,瓶中枯萎的梨花枝还未被我丢掉。

  我想,我的运气真是好的。

  于是我按着赵玄的肩膀,径直坐到他大腿上,看他蓦地爆红一张俊脸,手足无措。

  梅姑说的对,司教坊的姑娘早晚要过这一遭,不是赵玄,也会是别人。

  赵玄总比先前那位百夫长好。

  那晚过后,我陆陆续续开始接别的客人。

  我性格沉闷,还是哑巴,身材样貌在坊中算不得出挑。

  我门厅冷清,接客赚的银钱还不如登台弹琵琶的彩头多。

  一个月来我三四次的赵玄倒成了常客。

  梅姑让我“把着”点儿赵玄。

  她说赵玄是林节度使跟前的新贵,二十刚出头的百夫长,前途不可估量。

  我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我看不懂赵玄。

  除我之外,他没有找过司教坊别的姑娘,在我房里也不太热衷床榻上那档子事。

  他喜欢和我这哑巴说话。

  赵玄给我带外面的小玩意儿,跟我讲他每日在 营里操练、巡逻,站在函谷关上眺望山岭延绵至天色一线。

  他说一句要等我回,我写字慢,他一件小事都要说很久很久。

  我坐在他腿上,赵玄把我环在怀里,下巴抵着我颈窝。

  我时常回眸,瞧见他英挺侧脸,笔直纤长的眼睫半掩着深深眸光。

  我受不住这般神情的赵玄,后来便自己备下纸笔,琢磨也能练练字。

  我幼年还是官家小姐时,经常因为字写得不好被打手心。

  赵玄不准,他 次把凶我,把我拽进他怀里,让我必须在他手心里写字。

  如此,我过到十六岁。

  赵玄升了千夫长,我足有整一月未见到他。

  梅姑来见我,懒懒吸着烟,一边捏着我的脸不放,“念春啊,薄利就罢,如今还没法子多销,你亏死我得了。”

  梅姑说,我以后不用再接别的客,也不必再登台弹琵琶。

  只用专心伺候赵大人一人。

  我是 妓,司教坊也不比寻常花姐青楼,里面的姑娘都是服刑的犯人,这不合规矩。

  面对我疑惑神情,梅姑对我挥挥手,让我滚到偏院去住。

  在偏院,我连着几宿没合眼。

  我开始想,我和赵玄到底算不算一般妓女和嫖客的关系。

  我没想明白,懒得纠结。

  过去几日后,赵玄到了我这里。

  偏院围墙通着扇紧锁的小门,迈出小门就能离开司教坊。

  仅一墙之隔。

  赵玄趴在墙头上招我,笑得意气风发,“念春,你跟我走吧!”

  我骇得心头狂跳,比划着想让他快下来,要被别人看见,报上去能治我一个逃犯的重罪。

  赵玄不肯下来,我急忙踮起脚拉他,又怕他摔下来。我犹犹豫豫地,被赵玄展臂环住腰,他将我带了上去。

  他抱住我便往墙外跳,我吓得把脸埋进他胸膛。听见一声马嘶,长巷外奔来一匹黝黑骏马,稳稳接我二人。

  耳边掠过风声,挟着赵玄爽朗低笑,我悄悄抬头往外瞟,赵玄骑马带着我到了人来人往的街上。

  我真的怕,可搂着赵玄的腰身,听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渐渐的,我也直起腰。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会心甘情愿待在司教坊。

  哪怕赵玄只是骑马带我在城内跑了一圈,我也生出了点除去活着之外、别的心思。

  送我回去之后,我脸色白得实在厉害,赵玄踌躇了,他意识自己做了出格的事,“念春,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摇摇头,抓过他的手,他常年习武,掌上的茧子一天比一天厚,还多了许多伤口。

  我直接问他,“赵玄,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赵玄被我问住,他避开我的视线,耳尖红了透,好半晌才呐呐道,“其实,起初……我觉得你像我阿姐……”

  赵玄自幼相依为命的姐姐,是某个乐坊的琵琶女,靠弹琵琶将赵玄拉扯大。

  赵玄得林节度使赏识,入伍前,他姐姐弹了塞上曲送他出行。

  赵玄说完羞恼地来捂我的嘴,让我不许笑他。

  我确实在笑他,他年长我五岁,我还不到他肩膀高,他真好意思将我认成姐姐。

  赵玄堵着我,我伸手在他胸膛写字,我逗他,“那你要不要叫我一声姐姐?”

  临走之前,赵玄执了我手,神情罕见郑重,“念春,以后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这是赵玄 次跟我提赎身的事。

  可官妓又哪里赎得了身,梅姑常教我,男人的柔情蜜意最信不得。

  我看不出赵玄可不可信,乖顺的点头作应,后思来想去,决定不把赵玄的话放在心上。

  赵玄第二次说要为我赎身,过去了三年。

  我十九了,在妓女这一行当,算的上“年老色衰”。梅姑来教我管事,她想我以后给她打下手。

  戎狄屡屡来犯,函谷关前几十里的俞阳关,好几次要被破开城门,关内人心惶惶。

  我一连数月没有赵玄音信,还以为他早已经随大 调去了前线。

  立冬后的一个深夜,赵玄风尘仆仆来见我。

  我慌忙中点起灯,昏昏灯烛下,赵玄银甲寒芒,满身肃杀之气。

  他腰间挂着的刀脱了鞘,血迹斑斑。

  赵玄二十五了,眉眼变得成熟凛冽,但他对着我一笑,还是当年递给我梨花枝哄我别哭的少年郎。

  他没有说太多话,一个劲儿地往外掏东西。

  一大把银票,在他怀里卷皱了,堆在桌上,滚下地。

  赵玄把他在边关数年的家当尽换了银票,全给了我。

  他在 ,才用力抱了我,一怀冰冷铁锈和着血的味道。

  “念春。”

  赵玄唤我名字,“等我回来,我替你赎身,我娶你。”

  他很快走了,我在凉如水的夜色里静默良久,直到灯油燃尽。

  赵玄来去匆匆,若不是散落一地的银票,我甚至会以为,这是我在深夜惶惶导致的一场梦。

  我想赵玄平安回来的。

  不论他是否娶我。

  这大抵是我这一生中,过得最漫长的两月。

  司教坊歇了业,街上的兵马一茬一茬地过。

  有人传是援 ,另外的人传是逃兵,总体看,前线战况不容乐观。

  我还有闲心问梅姑,问她司教坊的 妓究竟有没有法子可以赎身。

  梅姑冷笑,叫我不如现在收拾细软,等城破了,好趁着兵荒马乱逃出函谷关。

  临近年底,没人有心思过年,入目皆是一片萧索。

  立春当天,我做下一个噩梦。

  我梦见赵玄回来了。

  他只余一个脑袋,紧闭双眼,满脸血污,被耀武扬威的戎狄人挂在马鞍上。

  我浑身冷汗地醒来,屋外风嚎啕。

  我起身想关上窗,却撇见夜幕下暗影纷飞,原是下雪了。

  整个寒冬都未落过雪,开了春,反稀奇地下起大雪。

  与此同时,我听见一声铜锣响,穿透夜幕和风雪。

  有人喊破嗓子,“俞阳关大捷!戎狄人败了!”

  我彻夜未眠。

  待第二日,我从梅姑处得知,戎狄真得退了,还派来使臣谈和。

  我一颗心未落回肚子里,我盼着赵玄无恙归来。

  我找梅姑讨来偏院小门的钥匙,每天半掩着门往外探,看长巷外的街口。

  街上兵马还是一茬一茬地过,王师凯旋,百姓夹道喜迎,我盯花了眼,没瞧见赵玄。

  过去一日、两日,第七日时,梅姑把钥匙夺回去,小门重新锁起来。

  她知道我的心思,她跟我说,下个月赵玄要是不来续我的彩头,我得重新出去接客,总不能白养着我。

  我一时没表态,又在偏院赵玄给我扎的秋千上晃荡数日。

  赵玄一直没有来。

  我去找梅姑,我求她缓我到四月,若是四月赵玄还没音信,我就搬出偏院,重新登台接客。

  梅姑欲言又止,到底允了我。

  迟迟见不到赵玄,我心里,其实算不上难过。

  能好好活着,我此生便知足。

  我想,我同赵玄相识多年,我挂念一下老主顾的安危,不算越界。

  多少,赵玄留在我这儿的银票得还给他。

  一万两呢,我全藏着的。

  可惜,我没有等到四月。

  仅过去几天,二月二龙抬头。

  我早早被祭典乐声吵醒,天刚泛白,我打开房门,一抹银亮刀光呼啸着朝我斩来。

  我 使神差地,竟后退躲了过去,那刀贴着我的面颊而过,斩落一缕我的额发。

  我跌坐在地。

  要杀我的是位着白衣的蒙面男子,戴着和衣同色的兜帽,露着一双森冷绿眸。

  他不是汉人,使着两柄薄薄的弯刀,刀刃上下翻飞如振翅的蝶翼。

  男子一击不中,冲我脖颈砍来第二刀。

  我腿发软,哪里还躲得过去,看着寒芒残影袭来。

  却听身后一阵利物破空,眼前的刀刃陡然又转了方向,向我肩头而去。

  温热的液体溅到我后脖颈,我怔怔回头,一黑衣蒙面人倒在血泊中。

  不只一人要杀我?

  白衣男子拉着我跑出门外,到了院中,数十名黑衣人手持利器包围我们。

  我何曾见过这阵仗,任由白衣人牵着我闪躲奔逃。

  他出手即是杀招,扑上来的黑衣人皆被他一刀毙命。

  血溅一身,如嫣红梅花般绽满他的白衣。

  他狠厉 辣的招式震住黑衣人,一时无人敢上前。

  白衣人趁机提着我翻出外院的墙,他嫌我手脚慢,将我抗上肩膀。

  我被巅得天昏地暗,都没注意到何时出了关。

  黑衣人穷追不舍,等白衣人将我放下来时,我才看清,我们被逼到奔腾江水边。

  黑衣人的包围圈不断紧缩,白衣人双刀负在身后,他将我二人的腰带捆在一起。

  白衣人搂着我翻身跳了江。

  我失去了意识。

  呛着水醒过来时,我躺在河滩上,周围山林陌生,昏迷不醒的白衣人在身旁昏迷不醒。

  他还紧紧拽着我二人捆在一起的腰带。

  我脑子纷乱,不知生了何种变故。

  白衣人分明也是来杀我的,却从黑衣人手里救了我。

  我不会水,隐隐记得,跳江后,白衣人一直带着我往岸上游。

  我只是个下三滥的 妓,何故这么多人要我的命?

  我心中惶惶不安,抖着手拔了白衣人身后的刀,割断解不开的腰带。

  他总归对我下过死手,我逃了再说。

  我走出数步,一阵寒风吹得我佝偻了身子,湿衣服贴在身上,寒意密密麻麻犹如针扎。

  春寒料峭,足以冻死人。

  我这个人,极为怕死,我看重自己的命,同样没法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

  我哆嗦着半天,又走回去,想了想,先把白衣人的两把弯刀给扔进河里。

  搀他起来的时候我注意到,白衣人腰上挂着一个香囊,针脚很乱,蹩脚地绣着萨洛两个字。

  他的刀柄上也刻着这两个字。

  萨洛,大抵是他的名字,我便这样唤他。

  我找到一个背风的山坳,在天黑前想尽办法升起一堆火。

  林子里黑黢黢似 影重重,不时传来一阵动物啼鸣,我缩在火堆前又冷又饿,一直在垂泪。

  我想起流放路上的日子。

  那会儿至少还有许多人作伴,眼下我身边只有一个异族的杀手。

  他躺在我的脚边,面罩被江水冲走,鼻高目深的面貌没有丁点儿汉人影子,连头发都是璀璨的金色。

  人生得白,模样倒年轻,我觉得他长得有点吓人。

  我忘不了他满是杀意的那双绿眼睛,狼才长绿眼睛。

  他比狼还凶残。

  我想离他远点儿,火堆照亮的地方却只有那么一点儿,衣服半湿不干地贴在身上,冷极了。

  我坐立难安,不知不觉间,合眼睡去。

  “徐、徐念春。”

  第二日,天蒙蒙亮,我被人大喊着吵醒。

  我不甚清醒地抬头,对上狭长的深绿眼眸。

  萨洛醒了,撑起上半身坐着,面如寒冰地冷冷盯我,语气也似风凝了霜,“起来。”

  他神情阴郁,绿眸晦暗,惊得我立马跳起来。

  昨晚我睡得迷迷糊糊,因为天气寒冷,枕在他的大腿上。

  金发碧眼的杀手面无表情,手伸往后背作抽刀状,接着面色一滞。

  我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扔了他的刀。

  半刻钟后,我领着萨洛来到江滩上,我垂眸指着江面,装傻。

  萨洛目光沉沉,视线从滚滚江水移到我身上。

  我颔首低眉,心里计较着我能不能跑赢他。

  出乎我意料,萨洛竟是转身掠进山林里。

  山岭起伏,他染血的白色身影眨眼消失不见。

  天灰蒙蒙压在心头上,我后知后觉。

  我一个养在红楼的妓女,要怎么活着从这深山里走出去?

  我胆小怕死,我没有办法。

  我走回山坳后,抱膝坐在火堆的残骸前,没出息的只会哭。

  天色越黑,我不敢往林子里看,生怕下一瞬跳出匹狼把我叼走。

  然后我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掩在夜色下朝我靠近。

  真怕什么来什么,我把脑袋埋着,发抖。

  声响断在我跟前,紧接着一阵动静,烛火噼啪,我面前烘过来暖意,亮起橘色的火光。

  “徐、念春。”

  白衣的杀手居然回来了,他默默升起火,和我隔着火堆相望。

  他身材颀长,金发藏在兜帽下露出寥寥数缕,脸上为火光照得阴影明灭。

  异族的男人鼻细挺,唇削薄,绿眸彷如话本里惑人的 魅。

  “我、我是、来娶你、你的。”

  他腔调怪异,咬字很重,断断续续。

  杀手语气漠然补充道,“取你、性命的。”

  我泪眼朦胧地瞪他,诧异于他怎么是个结巴。

  我脸上的疑惑太明显,萨洛偏开眼,维持着面上的冷漠疏离,“我,汉话,不、不好。”

  分明是结巴。

  我怕惹怒他,不敢再盯着他看。

  哪怕他现在不像要取我性命的样子。

  萨洛倔强地继续结结巴巴,“赵、赵玄,黑市,悬赏一、一万两,要你的命。”

  他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清清楚楚听进耳中。

  他口中有太多我全然陌生的字词。

  我周围的景象,逐渐失去颜色,变得一片空白。

  我听懂了,赵玄想我死这句话。

  萨洛讲,赵玄,出战前许诺要娶我的男人。

  他立下赫赫战功,林节度使的女儿非他不嫁,赵玄要另攀高枝,用我的命以表对林小姐忠心。

  一阵风吹得火光跳动,我恍然惊觉,今年的春天,比以往的寒冬还要冷。

  萨洛目不转睛看我的反应,我仓惶想扯出笑容,又滚下泪来。

  好一会儿,我摇了摇头。

  我不愿肯相信,我哪里值得上一万两,赵玄跟我说他的全部身家都在我这儿了,也才将将一万两。

  萨洛不管我信不信,他想独占悬赏,来追杀我的人太多,他觉得一万两有点亏。

  他想先把我逮住,再跟赵玄抬抬价。

  “你、你还得、赔我、我的刀。”

  他如是道。

  萨洛领着我还未走出山林,我们又遭到黑衣人围堵。

  萨洛夺下其中一人的兵器,他犹如杀神,带着我一次次杀出重围。

  我们一路逃到一座小镇,黑衣人阴 不散,萨洛肉眼可见地吃不消了。

  黑衣人们发现,他处处护着我,后来都绕过他,直冲着我来。

  最惊险的一次,一人的刀就要砍在我身上。

  被萨洛挡下了,那一刀落在他的肩头。

  银亮一闪,他又赤手接下另一刀,我被他护在身下,血滴在我脸上。

  我十分惧怕这个带着我逃命的异族男人,他杀人时从容淡漠,比砍瓜切菜还利落。

  何况他跟黑衣人一样,都对我别有用心。

  可也不至于替我挨上两刀。

  萨洛带我躲进一个荒废的小院,暂时逃过黑衣人的追杀。

  夜色如墨,一灯如豆,狭小昏暗的房间内,他脱了上衣笨拙地单手擦肩上的血。

  我红着眼, 次主动走到他跟前,想替他处理伤口。

  萨洛挡住我,略烦躁地皱起眉,“你别、别哭。”

  他最不耐烦我哭,可我忍不住。

  我在司教坊多年,没吃过真正的苦头,我最怕死,哪里过得这种天天担惊受怕的日子。

  我抽抽搭搭站在他跟前,尽量不哭出声。

  一会儿,萨洛将手中纱布递给我,“你会?”

  他妥协了,稍放轻语气,或许是灯光柔暗,致使他神情也不似往日冰冷。

  萨洛又说,“不、不会让你、你受伤的,一、一万两。”

  对哦,我现在可值一万两。

  “刀、刀不顺手。”

  他莫不是想安慰我,可我被他说得更加难过,他的刀也是我丢的。

  伤口皮肉外翻、血流不止,实在可怖。

  赵玄往日也会带着伤回来,故意血糊糊地来吓我,非要我眼泪汪汪地替他包扎才作罢。

  因此我处理刀伤反而熟练。

  事毕,我二人相对无言。

  沉默良久,我指尖沾水,在残破的木桌上写字。

  一万两,我也有,带我找赵玄。

  我怕死得很,只要能活,做妓女还是别的什么,我都熬得下去。

  可若他说赵玄要我死,我不信,哪怕是真的,我也要亲耳听到赵玄对我说。

  儿时,我娘亲喜遣人来为我看相算命,他们都说我命苦。

  但我这一生,尽遇着些好人。

  面前这位原打算取我性命的绿眸杀手,我觉得对我也不太坏。

  他如果想要钱,我也有钱。

  我想去见赵玄。

  萨洛耸拉着眼皮,掩着绿眸。

  直到桌上水迹干了,他撇开脑袋,结巴道,“我、我不识,汉、汉人的、的字。”

  我当场愣住,真要被他怄哭出来。

  我们藏到一个偏远的小村落里。

  萨洛模样显眼,他让我出面跟人租下间小农舍。

  追杀我的人太多,他说我们得先避避风头。

  我不懂,只能老老实实同他躲着。

  又一日,萨洛带回来张纸给我。

  是我的画像,上面写着通缉令三个大字,还贴盖着府伊刺红的官印。

  擅离司教坊,梅姑报上去,我现在成了逃犯。

  我更加惶惶不安,我一无傍身之物,二无一技之长,若连司教坊都回不去,哪里还有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还想再见赵玄一面,跟他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耽误他娶节度使千金的。

  妓女和嫖客,提负心二字,教人听了才笑掉大牙。

  我成日愁眉苦脸,萨洛大抵看不下去,他最烦我哭,给我带回来一柄漆红刻金的琵琶。

  我怕引起村民注意,一直不敢弹。

  心里亦奇怪,萨洛怎知道我会琵琶,但我跟他比划半天,他也没明白我的意思,只好作罢。

  初春化寒本就冷,雪还断断续续地下,到了三月底,天光乍破,云雪方初霁。

  相安无事过去月余,我一颗心渐渐落回肚子里,害怕闲得发荒,倒把住的这间农舍收拾得井井有条。

  我让萨洛找来花种。

  不肖数日,嫩绿新芽顶开积雪,我兴奋地扯着萨洛过来看,比划着告诉他,等花开了拿来做点心。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我面上不显,心里着急。

  我清楚,我不可能跟萨洛这样在村子里长久过下去。

  可对于外面的事,萨洛只字不提。

  我想办法问他,他全不会意,我只能说服自己得过一天且过一天。

  萨洛常常深夜出门,清晨时分顶着一身露水回来。

  我们的院子里有颗挺拔繁茂的树,他白天躲在树上打盹儿,懒散地像只猫儿,怪的很。

  我们院里真来了只猫,一只狸花色的野猫,半夜钻进来偷吃的,卡在水缸和墙的缝隙。

  萨洛不管它,我废力把猫掏出来时,不小心弄伤它一条前肢。

  伤好后,野猫不走了,变成了我的猫,可它脾气傲,不太亲近我。

  我没什么事做,每天满大院找猫出来逗。

  它和萨洛,都爱藏在树上。

  作为哑巴,我不喜欢啊啊地乱叫,站在树下晃晃树枝。

  猫不理我,每次只有萨洛下来,问我何事。

  我朝树上指指,示意他去帮我把猫捉下来。

  萨洛翻身上树,跟猫一样,也不搭理我了。

  他在院里不戴兜帽,风摇树影,他金色的长发漾在枝叶间,比阳光夺目。

  天气慢慢晴朗。

  我胆子跟着见了天儿,越发大。

  我偶尔去村子外透透气,或者端着木盆到溪水边浣衣。

  萨洛随我去,他不怕我跑,我能往哪儿跑。

  我认识了一些村里姑娘们,她们对我的来路好奇,但为人都很和善。

  细想起来,在这儿的日子比在司教坊要好。

  我从没想过,我这辈子过得上这般悠闲自在的生活。

  不过常有调皮的小孩聚在一起,编些打油诗来笑话我是个哑巴。

  那天我端着洗好的衣服回家,小孩们跟在我后面,不知谁起了头,他们嬉皮笑脸的,捡起小石子丢我。

  我着急跑起来想躲回家中,脚下踉跄着就摔了下去,手腕到手肘在地上蹭破皮。

  我疼出眼泪,一时之间没站起来,小孩们围上来对我着做 脸。

  “啊——”

  其中一个孩子突然捂住头尖叫,他们齐刷刷朝某个方向看去,纷纷捂着脑袋一哄而散。

  我抬头,萨洛依在前方路旁的树上,手里攥着一把碎石,小孩们被他远远地砸跑。

  让一群孩子撵得落荒而逃,我实在窘迫。

  匆忙站起来,连裙上灰尘都来不及拍,我们不声不响往家里走,脸颊微烫。

  萨洛跃下树,跟着我走。我们快进了篱笆墙围起的院门,他突然问道,“他、他们经常、欺负你?”

  我摇头,小孩子调皮而已,怎么能说是欺负。

  萨洛道,“你、又哭。”

  我抹掉眼泪,疼出来的。

  洗好的衣服摔了灰,我拖出大木盆,萨洛提着水桶往里倒清水,他嘴上不停,“我没欺、欺负、你,你、也哭。”

  我把衣服过了遍清水,让萨洛去挂。自己撑在小木桌上,清理手肘上碾进肉里的碎石渣。

  萨洛过来给我递了一瓶药酒,一双绿眼睛直盯着我,“给、你的琵琶,你,也不弹。”

  “你、你总,在我,面、面前哭。”

  我都要觉得他在跟我抱怨了,睁圆眼睛瞪他。

  我并不是哭包,初见时他那么凶,有几个姑娘能不怕他,被他吓哭?

  他干杀人越货的勾当,结巴就算了,还不识字,不识字也罢,一阵儿阵的话还多。

  我一个哑巴,我跟他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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