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最后还是带你进了动物园，我也会告诉你，那是动物的监狱，它们那么庞大，但活得远不如草丛里的蚂蚁。

第一天，你给小鸭子浇了一头水。晚上，它死了。

第二天，你把小鸭子抱起来，再抱起来。早上，它死了。

第三天，你只是看看它，两只手安静地放着。不仅仅害怕它死去,还因为新鲜感已经消退，你看一看，也就无所谓了。可是三天之后，它仍然死了。

婆婆带着你在楼底的树丛里挖个坑，鸭子被埋起来。就这样，宝宝，你豢养小动物的热情，被春天脆弱的3只小鸭子暂时地偃旗息鼓了——至于小桶里的那六条小鱼，就像它们几近透明的细长躯干，于捞鱼养鱼百玩不厌的你来说，存在感聊胜于无。

城市这种载体让孩子与动物的关系变得异化——你们对动物的科普知识远超过我们小时候，越是灭绝的物种，你们懂得越多。骑过漂亮的纯种马，和各类名犬野猫也蜻蜓点水地交往过,看过各种大马戏,海狮海豚的表演想念的时候就看上一场——你们和动物，是平面的、驯养的,甚至是买卖的关系。

忘记在多少岁我才见过真正的海豚,宝宝,但在3岁跟着你的外公返城之前,我追过小猪,兴致来了还骑上一骑;我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里摸过鱼;当风吹过静谧的午后,我看着牛潮湿的嘴咀嚼干草,感觉时间被它的牙床磨碎的力度。那么慢,缓慢,以至于到现在,只要闭上眼睛,我都能感受到那种温柔的力量通过我的动脉,让我安静下来，知道自己是谁。

那之后，我接触动物的频率很少，种类少，数量少,我对它们的需求也几近于无——好的，有力的感受从来不需要多，无论从类别还是数量。回想我的童年，美好的感受都在农村，虽然短暂，但仿佛一段完美睡眠，醒过来之后，梦都够微笑上一天。

很遗憾这种体会遗传不了，宝宝，但我仍然不太想给你养宠物。我不希望你和动物之间是一种豢养关系，那其实还不够平等，不能让你明白生命的力量。在完全不知道世上还有你之前，我曾经养过金鱼。那是一条攻击性极强的鱼，在冲撞死其他的金鱼之后，和它喜爱的伴侣神仙般活在巨大的瓷缸里，长到肥大。那可能是我活到现在，养过最肥的物体。当它的伴侣死掉之后，这条大肥金鱼夜夜鸣叫，仿佛小婴儿虚弱但清晰的呜咽声惊醒了我，当我遍觅房间，循到声音的源头时，心头一凛。

第二天，我就将它放生在楼下的小池塘里，从此不再见过。

除此之外，我还养过七天的小狗，一只出生不过两个月的苏格兰牧羊犬。现在回想起我养它时的无知，回想起它苦中作乐的天真，心里都怀着深深的愧疚。送走它一年甚至更久后的一个晚上，半夜梦见它蹲在房中央的木地板上抬头看我，脸老长，黑黢黢油汪汪的黑眼珠定在我的脸上，惊得我从梦里坐起来，大哭。我确信那一刻是它跟我做最后的告别，告诉我它死了。梦里我见到的，是之前手机上一直用来做屏保的照片。后来，手机丢了。

从此再不养动物。

所以宝宝，万物真的是有灵，如果不懂得，那就保持距离；如果无法给予持续的爱和保护，那就克制自己无责任的喜爱。因一己之爱就必须拥有的那叫私欲。私欲，克服就好，转移也行，但对生命，必须学会尊重。所以哪怕最后我还是带你进了动物园，我也会告诉你，那是动物的监狱，它们那么庞大，但活得远不如草丛里的蚂蚁。

有时，你见到一只掉了翅膀的虫子都大哭着要我帮助；又此时，你对你死去的小鸭子无动于衷。宝宝，你知道这中间的区别吗？因为前者在自由里折损，后者在豢养里消亡。因自立而受伤的，总让人不由尊重；因施舍而丧失的，轻易就被忽视。虽然这是人的本能，但豢养也是人类一厢情愿，甚至是，杀伐决断的。

这哪里有公平和尊重，我本能厌弃。

所以，养一只小马的心愿，等将来你有足够的理解力和能力了再自己解决吧——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你的妈妈我，都远没有你的雄心壮志。

我所要明确的，当又一个春天过去，当万物都生机勃勃，春天出生的某个小生命，是否获得足够多的爱，足够多的食物，足够多的有趣和尽可能多的，自由。

当然，那就是你，我因天命而养的，最珍贵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