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瑞超
仲秋之后的这段时间,秋高气爽,很适宜户外活动。眼看10月21日,又是周末,有群友问,这周的活动安排去哪里?我想了想,两天的假期,走远了,时间安排不过来,玩得匆忙不可取。近处游走,似乎许多地方都去过了,一时也想不起适合的地方来。
有朋友介绍,保靖吕洞山一带的野猫苗寨近期有人去过,觉得那个地方少有人去,风景独特,值得一游。闻之,我便发起了露营野猫寨的帖。
“有板栗和枞菌吗?”群友忘川问我。
我没有去过野猫寨,当然对一切都是茫然的,只能回答:“不知道,也许会有。”我的回答当然也有依据,毕竟,这段时间还是找枞菌和捡板栗的季节。
上一周跟老火群走保靖八溪,主题是找枞菌和捡板栗,枞菌得吃了,板栗每个人都捡有五、六斤以上,图片晒到朋友圈,引得一阵羡慕。大概忘川就是那群羡慕者之一,时间都过去一周了,她还记得我们的收获。
湘西的枞菌全是野生的,质鲜味美,人工无法栽培,保鲜期最多三、四天,一直是湘西著名的山珍。这里的枞菌,一年春、秋各有一季,春天的主要为橙红色,秋天的为乌色,被称为乌枞菌,是最好的品种。可能是生态和气候环境变化所致,今年,在许多地方出现了鲜见的紫色枞菌,口感比乌枞菌还要上乘一些。一些地方还出现了松茸和乌灵芝,上周,我们在八溪就采摘过,全是名贵稀有的珍品。
捡板栗是湘西的旧俗,40岁左右有农村生活经历的人大都知道或经历过。过去没有成片开发的板栗园,山上到处是野生的板栗,只要不上树打,树下捡板栗仿佛天经地义,不会有人干涉,哪怕就是他家的板栗树,你都可以大胆地在他眼皮底下捡。
湘西野板栗颗粒虽小,却十分香脆。煮熟了,咬在嘴里,那种香甜久久地留存在口腔里,闻到的人都会流口水。若是用盐泡上几小时再阴干,放在冰箱的保温层,既不生虫,也不霉变,可以放上许久,闲时取下几颗嚼着,香甜脆别有一番风味,我们将这种阴干的板栗叫做“枯板栗”,肉质酥软,清脆甘甜。过去,一些有心的家长,就会在板栗球未炸开口子的时候打下板栗,放在木楼上或火坑上的“坑架”里,到了除夕取下来,剥开板栗球,一颗颗鲜亮的板栗就成了过年守年的最好零食。
朋友们看到户外活动帖后,纷纷在群里炸起了口水,晚上,吉首的群友田鸡儿在群里发了吕洞山傍晚的图片,他的行踪一时成了大家调侃的话题。原来,他看到活动帖后,知道周五大家没有时间,一个人便早早跑到吕洞山下露营去了,希望周六的时候就近与大家一起汇合承欢。
田鸡儿参加户外活动的历史不过四、五年而已,可一旦爱上户外后,他仿佛有了瘾,隔三差五,没有群活动,他便私邀他人,有时邀不到人,就如这次一样,一个人也走。
?我与田鸡儿约定,明天上午不见不散。田鸡儿不放心似的,追根究底,问什么时候能够到达,相见的情谊十分迫切。
从花垣去吕洞山,走原董马库乡是最短的路线。上午十时左右,我们过了保靖翁科村,在未进排捧村前的一个三叉路口,往右,去中心和保靖县城方向,导航告诉我们,这是去野猫寨最优的线路。
车从三叉路口进去不远,我便认得了这条路,几年前曾经从这里徒步经过走排腊村,当年这路还是东一块西一块卵石铺起的机耕道。
其实,我们从董马库的排腊村后就可以直接开车进来,而且全是水泥路。只是路比较窄,又在荒山中,地图上找不到,只有熟悉当地村寨路况的人,才能行走自如。我们从翁科走,基本上是绕了一个半圆,至少多走了二十来分钟。
行进中,田鸡儿来了电话,问我们到了哪里?我说还有十多公里,与他从他的露营地去野猫寨的路程差不多,他说:“你们快点,我出发了!”
一路上所见的板栗树成了我们的猎物,到了一处板栗林地,大家都忍不住了,有人欢呼了起来,有人要求去捡板栗。
“下车捡板栗去!”
我喊了一声,自个就爬上坡去了。没有犹豫,大家都紧跟了过来。一地的板栗树叶和已剥光了籽的板栗球告诉我们,这片林地己经有N拨人来过了。我们也不嫌弃,希望能够好运。
在湘西捡板栗,最好时段是在10月15日左右这段时间,国庆后板栗开始成熟,到了这段时段,板栗熟透了,不是掉板栗籽,就是掉板栗球,人们就可以坐享其成在树下捡板栗。
今年的板栗长势良好,如果赶上好机会,树下捡板栗,小半天便是一背篓。虽然市面上板栗不贵,也就四、五元一斤,人们却不愿意去买,大都乐意去捡板栗。这并不是可惜钱,而是喜欢捡板栗过程中的那份收获的乐趣。我们进入树林不久,每个人都有不同收获,忘川更是捡了一斤多,用太阳帽装着,逢人就展示成果,开心得如中大奖一般。
我们是开心了,早己到达目的地的田鸡儿等了许久不见我们到来,便又来了电话。知道我们在捡板栗,他只能无奈地说:“我找枞菌去了,到了,你们就对着山坡喊我。”
下了一座山坡,我见山下有一个村子,四周山峦环绕,一条小溪穿寨而过,小溪边还有沙滩,一些小山岗上也修有亭子,坡下是茶园,坡上松树苍劲。如此美景,我便刻意停下车来观察,希望从高处往下瞭望选上一处好的露营点。同行的海子仿佛回忆到了什么似的,高声而激动地说“下面是中心!”几年前,她曾徒步从这里穿越过,对这个如矮寨天险公路的路段熟悉。
中心原来是保靖县的一个乡,撤乡并镇后便成了水田镇的一个村,是从水田镇至葫芦镇的必经之地,还保留有墟场。这一带,再加上原夯沙乡,是保靖的苗区,在以土家族为主的保靖县是真正的少数民族区域,都离保靖县城有较远的距离。
我曾于年至年在保靖工作过一年,苗区的几个乡镇我都到过若干次,民族的秉性,使我与这边的同事们关系都很融洽,虽然只是短短一年,如今偶尔的遇见,情怀依然还能如初。
面对这块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我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过去的岁月,念叨那曾经的来来往往。
导航至终点时,我感觉环境不对头。因为,眼前的村寨就是到过若干次的金落河。难道,己负盛名的金落河改了村名?我心有疑惑,便下车问了几位在风雨桥上休闲的村民,他们说,这里是金落河,野猫寨就在他们金落河后山的悬崖上。
从金落河寨后去野猫寨是野山路,不通车。坐车只能继续往前走,在一处叫夯相的地方转道上去。一路开着导航行车,只见导航不停在叫,要我们掉头。我们索性关掉导航,自已按老乡们指点的路径边走边寻找去野猫寨的路。
行走了约十来分钟,一直到几棵大树笼罩下的夯相苗寨时,才看到老乡们所说的往左走的叉路口。这是处小垭口,往右上山去的方向是吕洞山观景台。往左上山是走龙潭村。因为游玩过吕洞山若干次,我对这几个地方还是熟悉的。但对于去野猫寨,因为没有去过,心里还是疑惑,不知该从何处走?
拐过几道山坡,又遇一路口,左边的路略宽大一些,我知道那是去龙潭的路,虽然写着观猴景区。往右的路,只容一辆车行驶,向密林而去,我心里嘀咕,野猫寨,自然也就这偏远的地方了,便决定往这条狭窄的路上走。可走着走着,公路又向山下蜿蜒而去,长长的山路使得大家都疑惑了起来,有人认为可能走错了方向,建议车辆掉头。我赶紧联系田鸡儿,他说路没有错,尽头就是野猫寨。他还说,野猫寨信号不好,只能勉强择地通话,信息却发不出来,所以,他就不能给我们发送位置。
人生何处不相逢,往野猫寨走的时候,一台小车十分谨慎地一直走在我们的前面,大概是紧张而专注,车后的雨刷器没有关闭,一直如挥手招呼人一般摇摆着,我们玩笑地议论,认为开车的肯定是位美女,不然,开车不会如此胆小。停车相见的时候,却是驴友农哥,他原本是计划去外地的,听田鸡儿说我们过来,特意赶来凑热闹。户外的人总是这样,物以类聚,不舍远近。
野猫寨名符其实,确实偏野。寨子在群山环抱的中央,犹如锅底。整个村寨全部是原生态的苗家木房子,共有20几户人家,仿佛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全村没有一栋新房子,没有一栋砖楼房,古老的木房子房龄大都二、三十年以上,说不尽的古朴,也道不完的陈旧。贫穷落后是这个村的最大特征,虽看不出哪家穷得开不了锅,但也感觉不到哪家能富裕得让人一眼就能识别出来。一个寨子连鸡犬之声都闻不到,更不要说有沸腾的人声了。大部分人家的大门都是关闭着的,要不是有一、二户人家还敞开着大门,简直就是个无人村。宁静固然是甜美的,但这种过度的宁静反倒让人感到冷清和荒凉。
除了静之外,这个寨子还有一大特色,就是每家每户屋前屋后都堆满了柴火,有的是一捆捆竖在屋前,有的锯好了之后,又用斧头劈成一块块,整齐地堆放在屋的当头。从有的像堆了二、三年的状况来看,或许是远离家乡的青壮,为了照顾留守家园的老小,出行前特意为家人们准备的。他们或许只能如此,远离家乡,什么事也搭不上手,只求家人食宿方便即可,米和菜是不成问题的,解决了柴火,生存也便没有了障碍。其他的,离家乡远了,信息闭塞,想关心,也只好听之任之,爱莫能助。
我们的到来,仿佛这个寨子的一股清流,4台车、15个人,叽叽喳喳,给这个藏在深山里的苗寨一下子就注入了生机而热闹了起来。
我们的热闹声惊动了田鸡儿,他从森林里出来,一手拿着一把长长木柄的小柴刀,一手提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有些枞菌和板栗。和他一起从密林里走出来的,还有4位找土蜂的人,他们胸前挂着望远镜,看到土蜂了,就下诱饵,然后用望远镜看土蜂最终飞到哪里,便跟踪而去。或在土坎里,或在树叉上,常常就能找到土蜂窝,高蛋白的蜂蛹这个时节最为饱满,十分可口和营养,用油一酥,是最好的下酒菜。
人齐了,大家便向寨后的山上悬岩走去。这处地方一进村时就能看见,像是在开发之中,一些山岗上还插有红旗。
快进入山顶时,正好遇见一位50岁左右的壮年。这是我们在村里唯一遇见的青年,也是唯一能与我们完整沟通的人,更是村里唯一的小孩。其他的寨上人,我们遇上五、六位,大都70岁以上,他们只说苗语,耳朵有些背,交流只能半懂半猜。
这位穿着十分朴素的青年叫石远兵,他说,这一片山岗是公产,挨着他家的山坡,他觉得家乡十分美丽,便想起发展旅游业。于是,不再外出打工,用了两年多时间,每天打理这些山岗,把杂竹一根根砍走,把石林一块块整出,把古树一棵棵清枝,三个美丽的小山岗就这样清理出来了。附近左右各有可以延伸的山脊,都是非常漂亮的山石,由于既无资金,也无人力资源支持,他能力有限,一时还没有整出路来。他说,不管工程有多大,有没有人资助支持,他都会坚持下去。听到他的雄心,再看看那漫长的山峦,让我们一下子就想起了愚公的精神。
野猫寨后的这些石岗,是这片区域的最高点,山下是一条大峡谷,十分空旷,中心、金落河等村寨远远地在山谷里星落棋布。我们刚才经过中心的那一条天险公路与这些山岗相比,低矮得只隐约看见挂在山上的几条“之字型”的拐,登高望远,风景如画,淋漓尽致得让人无比舒畅。微风阵阵吹来,有人立马就联想起在古树下喝茶露营休闲的惬意来,把酒临风,山巅对决,一统江湖。
这个地方既是休闲的好玩处,也是渴求清心寡欲者安放心灵的所在。远兵说,两年来,来了许多游客。有人建议适当收费,他说都是免费的,他不会收钱,只要大家能来。有人又建议他可以卖水,山高路远劳动成本高,可以收三元一瓶。他说,如果真卖水的话,也就两元一瓶,外面是什么价,这里就是什么价,不能乱来。有人还向他建议,这条路太窄,要加宽,不然人多了很危险,怕出交通事故。他则腼腆地不知说什么好。也许是人微言轻争取不到项目,也许是他压根就不知道怎么去弄。
野猫寨属于中心村的一个组,中心撤乡后,中心村反而变大了,方圆十几里都属于它的地盘,而且都是在山头山尾、沟沟旮旯里。如果野猫寨的人要去中心村村部开会,来回得走一天的路,行车的话,要半天以上,确实太偏远了一点。
石远兵还告诉我们,寨子里还有三个溶洞,其中一个深不可测。三个溶洞钟乳石千姿百态,非常漂亮。因为开始有人进他们村游玩了,他担心别人把钟乳石挖去,暂时就封了洞口把洞保护了起来,不是来开发的,他绝不会带人去看洞。
野猫寨20几户人家基本姓石,他们的石姓与花垣排料石姓字辈差不多,大概都是“开国成家远,顺基茂永长”。石远兵刚好与我的字辈相同,属于“远”字辈。这一寨石姓是从几十里外的保靖翁科村迁过来的,为什么迁到这四周悬崖峭壁的深山山谷中来,只能猜测与躲灾躲难有关。湘西石姓有许多都是从花垣排料芷耳、补毫发源而来,而保靖翁科村和排捧村的石姓,据说都是从排料寨搬迁过去的。小时在家乡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与翁科村是生死弟兄,常有友好往来。若干年了,举家在外,不知这种习俗家乡是否还在延续?
石远兵的梦想是宏大的,宏大得让我们都将信将疑。尽管为他的精神所感染,但现实却很残酷,我们知道,如果村里没有外援得不到改变,后代的人,应该是没有多少人愿意再回来居住的。二代、三代之后,村寨或许就真的不复存在了。那一众特美的山水,从此便留存在野猫寨后代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美好回忆之中。
远兵的作为,只能算是他一个人的战斗,他不仅是在与自然争斗,与命运争斗,更是与时代在争斗。而在这个不断开拓前进的时代里,他卑微得连时代的影子也摸不着,更看不到。野猫寨也像是被时代遗弃了似的,周边没有一个村寨能比它更偏僻、更贫穷落后了。远兵是一位悲壮的孤独者和开拓者,为今人奋斗,为来者前驱,乌托邦的设想里,是他对家乡的深深情谊和眷恋。
没有梦想的人生是空洞而残缺的,每个人都有梦想,有的能够实现,有的却永难成真。我不知道石远兵的梦想何时能够实现,但我知道,他的梦想永远甜蜜在他的心里,驱使他义无反顾。一如金落河那位石姓人氏一样,终身未娶,穷其一生所有,致力家乡开发,最终使金落河成为远近闻名的户外胜地。
物质的贫穷并不可怕,精神的贫穷则是压垮人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远兵,始终把开发家乡当着精神支撑和信仰,他那穷则思变,勇于担当的行为,或许就是我们这个充满铜臭的时代里应该弘扬和找回的一种民族奉献精神。
不因平凡而放弃责任,不为委屈而懒惰自己。人生有梦想,只要干干净净,就应该值得世人敬仰。石远兵无疑就是那类值得敬仰的人之一,他在时代的旮旯里成长,他以一种朴素的情怀渴望时代雨露,我们做不了什么,唯有祝愿!
(海纳百川年10月25日于花果山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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