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羊史记.看新鲜的历史

撰文：梦貘貘

编辑：吃硬盘吧

插画：发达蚊

清代官员姚元之撰写的《竹叶亭杂记》中转载一篇元人卖猫的契约：“一只猫儿是黑斑，本在西方诸佛前。三藏带归家长养，护持经卷镇民间。行契是甲卖，与邻居人看，三面断价钱，随契已交还。买主愿如石崇富，寿如彭祖福高迁。仓禾自此巡无怠，鼠残从兹捕不闲。不害愿牲等六畜，不得偷盗食诸般。日日在家宅守物，莫走东去与西边。如有故违走外去，堂前引过受笞鞭。年月日契。”

这份合同模板中介绍，家猫原来生活在西方，是唐朝时期的玄奘法师当年为了保护经卷免受鼠害，从西域带回的。

目前我们能够找到有关这种说法最早的记载，是明代学者彭大翼在《山堂肆考》中的一段文字：“猫非中国之种，出西方天竺国。唯不受中国之气所生，故鼻头冷，唯夏至一日暖。猫死，不埋于土，挂于树上。释氏因鼠咬佛经，故唐三藏往西方带归养之。”

不过，虽然有史料为证，但是许多学者依然对此表示质疑，因为早在先秦时期，我国的一些文献中就出现了猫的身影。

#01.

《逸周书·世俘解》记录了周武王的一次狩猎成绩：“禽虎二十有二，猫二，糜五千二百三十五，犀十有二，氂（máo）七百二十有一，熊百五十有一，罴（pí）百一十有八，豕三百五十有二，貉十有八，麈十有六，麝五十，糜三十，鹿三千五百有八。”

《诗经》中的名篇《韩奕》也有：“孔乐韩土，川泽訏（xū）訏，鲂鱮（xù）甫甫，麀（yōu）鹿噳（yǔ）噳，有熊有罴，有猫有虎。庆既令居，韩姞燕誉。”（生活在韩国多么欢乐啊！这里的大河波浪宽，这里的鱼儿肥又美，这里的鹿儿成群聚。山林里有各种憨态可掬的熊宝宝，还有那山猫和老虎来凑趣。新娘韩姞能够安居在这里，心中感到无比地欢乐和愉悦！）

一些学者据此认为：先秦时期，我国部分地区生活着野猫这种动物，而且古人还发现了野猫自带的灭鼠技能。《庄子·秋水篇》曰：“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骏马一日可以驰骋千里，但是它们捕捉老鼠的水平赶不上野猫和黄鼠狼，这是因为它们擅长的技能各有不同罢了。）清代段玉裁著《说文解字注》载：“狸，伏兽……即俗所谓野猫。”

公元年，在陕西省泉护村的一处考古挖掘点，考古人员发现了至少2只猫的8块骨头碎片，这其中包括：1只左下颌骨，2块骨盆骨，5块腿骨。

通过对这些遗骸的研究，考古学家得出了两个结论：1、这些骨头大约有岁；2、对这几块骨骼的同位素进行分析，猫的饮食中含有大量的谷物。

猫是肉食性动物，为什么这些生活在公元前多年前的猫会大量食用谷物呢？考古学家认为，这应该可以证明在那个时期，猫已经被人类所驯化。

的确，汉民族作为农耕民族，当农民们开始储存大量的谷物，人类和擅长掠夺的啮齿动物之间的战争就拉开了序幕，而猫作为它们的天敌，自然就成为人类抵御啮齿动物的最佳助手。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和狗相比，猫更具有独立性。狗的祖先是狼，狼是群居性动物，它们成群结队的生活在一起，服从一个领导的指挥。因此，狗和人类很容易建立起从属关系，它们会将对头狼的忠诚转移到人类主人的身上。

然而，猫是独居性动物，它们很难被人类所征服。就是到了今天，家养猫如果处于流浪状态，它们很快便会适应野外生存的环境。

#02.

虽然考古给了我们实物上的证据，但是大多数学者认为，仅就泉护村发现的与猫有关的标本还不足以证明先民与猫之间的关系。它们是受到先民的长期饲喂抑或只是在人类的生活垃圾中觅食，目前还有待确认。想要获得更多的凭证，我们只能再次从典籍入手。

老子的理想之国是这样构建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提到了鸡犬，却没有提到猫。（春秋时期《道德经》）

《吕氏春秋·士容论》云：齐国有一位善于相狗的专家，一天，他接受邻居的委托准备购买一只可以捕捉老鼠的狗。

这位相狗的专家整整过了一年，才将一只狗牵给邻居，并简单地告知对方：“这是一只好狗。”

邻居畜养这只狗好几年，却发现这只狗从来不去捉老鼠。于是邻居找到相狗专家，质疑他这次是不是看走了眼。

专家回复说：“这只狗的志向是捕猎獐鹿和野猪这些体型巨大的动物，它的志向不在捉老鼠。如果你执意要它捉鼠，就把这只狗的两条腿拴起来。”

邻居听到专家的解释后，回家用绳子拴紧了这只狗的两条后腿，从此之后它果真开始捉起了老鼠。（战国时期）

《礼记·郊特牲》载：天子的腊祭，主要祭八种神，其中就有包括猫和虎在内的禽兽，“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迎虎，为其食田豕也。”这说明即便是到了西汉时期，人们依然将猫作为自然之神来崇拜。

当年，淮南王刘安携全家白日飞升，因为仙药的产量过大，家里的动物都沾了光，“畜产皆仙，犬吠于天上，鸡鸣于云中”。（东汉时期《论衡·道虚》）

三国时期，曹魏国史学家鱼豢私撰《魏略》中记载，曹操的部下丁斐总是喜欢贪小便宜，一次，有人告发了他的贪污行为，曹操便革去了他的官职，并将他收监。后来曹操询问他：“你身上的印绶呢？”他回复说：“我拿去换了饼子。”

曹操听到后不由得大笑起来，对周围的人说：“东曹毛掾数白此家，欲令我重治，我非不知此人不清，良有以也。我之有斐，譬如人家有盗狗而善捕鼠，盗虽有小损，而完我囊贮。”（东曹掾毛玠数次劝说我重罚丁斐，我并非不知道这个人贪污，可是他对我有用啊。对于我来说，丁斐就像一个家庭里善于捕鼠的狗一样，虽然有些贪吃，但是家里贮藏的物品都得到了保护。）

西晋怀帝时期，民间有一首童谣到处流传：“洛中大鼠长尺二，若不早去大狗至。”（《宋书·五行志》）

南北朝时期，刘敬叔创作的志怪小说《异苑》云：“昔仙人唐昉拔宅升天，鸡犬皆去，唯鼠坠下，不死，而肠出数寸，三年易之，俗呼为唐鼠。”坚强的杰瑞都出现了，的最佳搭档汤姆却不见踪影。

总之，在南北朝之前，史籍中几乎没有出现过家猫的身影，灭鼠的工作几乎都是依靠家养的狗，这似乎昭示着古人驯化家猫的努力并未成功。

#03.

年6月，挪威奥斯陆大学的学者克劳迪奥·奥托尼博士对外公布了自己的研究成果。通过对猫科动物遗骸的古DNA分析，发现猫最先在新石器时代的中东地区被人类驯化，在中世纪通过人类海上和陆地贸易成功地蔓延到整个世界。也就是说，所有的家猫都是古代中东野猫的后裔。中国家猫的祖先为舶来品似乎得到了科学的证明。

不过，即便我们认同了家猫是通过西方引进的，但是它们是否由玄奘引进还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唐代高僧释慧琳撰《一切经音义》中引用南朝梁太学博士顾野王所云：“猫……似虎而小，人家畜养令捕鼠。”有关学者考据，这段文字可能来自已经散佚的《玉屑》一书。

与顾野王同时期的北魏农学专家贾思勰撰写了《齐民要术》，其中介绍制作“曲饼”时，“其屋：预前数日著猫，塞鼠窟，泥壁令净。”（要在制作间内提前几日放置好猫，把房间内的鼠洞塞住，清洁墙壁。）

我们都知道，玄奘法师大概于贞观三年（年）启程去往西方，贞观十九年（公元年）返回长安。《旧唐书·高昌列传》载，贞观十三年，唐太宗派遣使者出使西域，高昌国王麴文泰拒绝向唐朝俯首称臣，他写信回复说：“鹰飞于天，雉窜于蒿，猫游于堂，鼠安于穴，各得其所，岂不活耶！”（你是天上的鹰，我便是那在草上乱窜的鸡；你是家里的猫，我便是那洞中蛰伏的鼠，我们各过各的，相安无事，有什么不好的？）

如若，当时中原地区没有家猫这种生物的存在，高昌国王麴文泰写下的这段话，就需要浪费一番口舌进行解释。由此，学者们认为，家猫进入我国中原地区的大致时间在三国到南北朝之间，这说明，家猫在中原地区的出现应该和玄奘法师没有多大的关系。

#04.

猫的一些行为令人类感到十分困惑。比如它们总是悄无声息地到处走动，仿佛在窥视着人类的生活，夜晚它们比白天更兴奋；特别是它们的眼睛，与脑袋相比，它们眼睛的尺寸是巨大的，而且它们的眼睛非常大，和脑袋几乎不成比例。还会在黑暗处发出耀眼的光亮，这让猫自带了一种神秘的光环。

中世纪的欧洲，天主教会常常将女巫和黑猫组成一对CP，对它们进行污名化的处理。教会宣传说黑猫是重生的女巫，具有超自然的魔法，黑夜里，它们总是陪伴在女巫的身边，在世界里偷偷游荡。这种负面的形象一直影响到后世，19世纪美国伟大的作家爱伦坡和中国当代作家倪匡都曾经以黑猫为主要角色，创作充满了各种神秘感的小说。

家猫在进入中国的初期，同样经历过一段被人为黑化的过程。

《隋书·外戚列传》记载，公元年，隋朝皇宫里发生了一起灵异事件，献皇后独孤氏突然生病，同时生病的还有权臣杨素的妻子郑氏。宫中的御医看了两个人的病后，对皇帝禀告说：“这是猫鬼作祟诱发的病。”

何谓“猫鬼”，事件发生一百多年后，唐代著名的医学家王焘在《外台秘要方》中给我们作出了解答：“病源猫鬼者，云是老狸野物之类，变为鬼蜮，而依附于人，人畜事之，犹如事蛊以毒害人，其病状，心腹刺痛，食人腑脏，吐血痢血而死。”老猫成精依附在畜养人的身上，畜养人借着它去毒害人。受到毒害的人，肺腑内的脏器犹如被人挖食般疼痛，假如不能及时医治，最后病人就会吐血、痢血而死。

皇帝杨坚听到御医的诊断结果，马上认为能够操作猫鬼术的最大嫌疑人就是独孤皇后的异母弟独孤陀，同时，独孤陀的妻子和杨素的妻子也是一对异母姐妹。

杨坚早前听说独孤陀的岳母高氏就擅长这种妖术，曾经用猫鬼术害死了独孤陀的舅父郭沙罗。据传，高氏去世前将这种法术教给了独孤陀的家里人。虽然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杨坚不相信这类谣言，但是这一次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杨坚暗中下令独孤陀的弟弟去劝说自己的哥哥，后来干脆趁着身边没有人，杨坚直接开口警告独孤陀就此罢手，他便不会追究过往。可是独孤陀对于所有的猜忌全部坚决予以否认，杨坚于是下令对独孤陀采取降职、降薪的处罚。

莫名其妙地被皇帝安了个罪名又降了职，独孤陀自然心有不甘，有时候难免和旁人唠叨几句。这些话很快便传到杨坚的耳朵里，他命令几位高官去审理这起“猫鬼”案。在几位专业人士的不懈努力下，独孤陀家里的一位名为“徐阿尼”的婢女终于招供，她原先是高氏的贴身丫鬟，高氏就是将“猫鬼”术传给了她。“猫鬼”术不仅能杀人，还可以将所杀之人的财物搬到施术者的家里。

前不久，独孤陀向家人索要钱财买酒喝，妻子回复说：“我没有钱给你买酒！”独孤陀便找到徐阿尼，要求她偷偷对杨素家使用妖术，这样就可以得到杨素的家产，今后独孤陀就再也不会担忧家里没有钱买酒了。至于为什么要针对独孤皇后施展法术，徐阿尼交待说，也是因为独孤陀要从姐姐身上讨要更多的钱财。

在大理丞杨远的指挥下，徐阿尼在皇宫外一个废弃的衙署内当众表演了猫鬼的召回术。晚上，徐阿尼用饭匙敲着一盆香粥呼唤道：“猫女可来，无住宫中。”过了很久，徐阿尼的脸色变得铁青，动作也像被人拉扯着一样，这个时候，她告诉众人：猫鬼已经回来了。

这个案子被坐实后不久，独孤陀就莫名地死去，妻子也被迫出家为尼。

正史中对这一事件的叙述令人疑云丛生，整个故事的发展充满了各种诡异。唐代文人张鷟在《朝野佥载》中评价此类事件：“隋大业之季，猫鬼事起。家养老猫为厌魅，颇有神灵，递相诬告。京都及郡县被诛戮者，数千余家。蜀王秀皆坐之。隋室既亡，其事亦寝。”（隋朝大业年间，发生了猫鬼事件多起。据传家里养的老猫会化身为恐怖的鬼魅，京城及周边的郡县里到处都在传播着这种谣言，数千余家都因为被人诬告而受到诛杀。蜀王杨秀也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隋朝灭亡之后，猫鬼之说亦就停止了。）

由此可见，有隋一代，对猫进行污名化处理，不过是政治倾轧的手段罢了。

自隋以后，畜猫捕鼠之风逐渐普及，习惯成自然，后来大多数人都忘记了，我们的祖先曾经借助狗来灭鼠。偶尔出现一只返祖技能的狗拿住一只耗子，就会受到一群人的攻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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