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文革中的手抄本文学在文革后从地下走到地上,当年的读者的心理补偿机制被启动,以图书影视的方式做了全面报复性的公开出版发行。电影《第二次握手》直接改编自同名手抄本,电影《雾都茫茫》改编自《一只绣花鞋》,《一只绣花鞋》还有同名的话剧演出,至于根据手抄本改编的连环画就更是在一段时间内集中爆发,各出版社争相编绘出版,种类多种多样了。
不过,手抄本连环画实际上已经都是被官方认定的地下出版物改头换面以后的形象了。这种从暗影里走向光亮下的过程本身,也自然地丢失掉了其神秘性,让老读者感觉失去了原来的偷偷摸摸的状态下的阅读刺激甚至是气氛魅力。手抄本的命运一旦发生了改变,可以堂堂正正地印刷成正常的书了,似乎本身的逾矩的快感也就随之减小甚至消失了,也就没有了手抄的歪歪扭扭状态里的那种吸引人的劲头了。当时追捧手抄本的一代人心智水平已经提高,后来眼界开阔了许多的孩子们看起这些书来往往又感觉稀松平常,乏善可陈,甚至有点老冒。客机上跳伞,双性人厕所里女扮男装,敌特的电台原来藏在驼子的驼峰里,穿着舞蹈鞋作案为的是不留下脚印……那种荒诞不经的时时处处都是特务的暗号和陷阱机关的演绎,像是不这边际的动画片,然而态度上却又完全是严肃认真的正剧,也是在每每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又心生滑稽之感觉。所以,它们的出版除了引起一点点钩沉历史的好奇之外,马上也就波澜不惊、悄无声息了。
如果说在刚刚从文化沙漠里解放出来的时候,《第二次握手》的正式出版和改编成电影还有相当的影响的话,《一双绣花鞋》在九十年代末的登场就已经有了太多的商业投机的意味,其效果是有相当的投资风险的不确定性的。和书店里人们顺手翻一翻又放下的普遍状态一样,网络上的评论也乏善可陈,大家众口一词的说法是:奇怪,怎么这么乏味可笑的东西会在当年成为地下秘密流传的对象?确实有了“珍珠翡翠白玉汤”的味道。
确实,《一双绣花鞋》从构思立意到描写刻画都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字里行间的因循愚腐、狭隘封闭、单薄轻率都让人在失望之余想起周星驰式的笑来。(当然这其中蕴含的文革文化封闭中的读者心理,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这种反讽的效果是作者和出版者都始料未及的。时代的变化和人们精神世界的普遍提升已经使它成为永远的遗迹。相比之下,出版得要早得多的连环画版的手抄本们的命运就要好得多了。尽管改编自手抄本的连环画这一次没有能重复以前已经进行了很多次的购买与阅读的盛况,但是还是能让那些当时也还没有怎么长大的当年那些手抄本的“抄手”们激动一番的。
手抄本连环画虽然是文革后手抄本消失以后的公开出版物了,但是以今天的眼光看来,它们又是图文并茂地为手抄本留下历史的影像的最佳物证。改编自手抄本的电影话剧,甚至就是直接出版的手抄本文字书本身,都不及手抄本连环画来得形象与方便,既一目了然又形象鲜明。
如前所述,手抄本连环画在一个时期之内集中出版,每一种都有很多出版社出,仅《第二次握手》就有孙愚、范生福绘画的人美版,关庆留绘画的陕西版,沈尧伊绘画的天津版,景启民绘画的辽宁版,等等。每个出版社请的都是连环画名家,都是经过历史考验的在连环画读者中极有号召力的行家圣手。孙愚画外国题材的作品是大名鼎鼎的,《野猫》、《巴黎圣母院》、《大卫科波菲尔》、《基督山恩仇记》、《神秘岛》、《海底两万里》、《流浪儿》、《神灯》、《圣经的故事》、《孤岛历险记》等作品,都深受读者的喜爱。他当年所绘的《第二次握手》也相当精彩,尤其是国外部分,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范生福笔下比较有名的作品很多,比如《芦荡小英雄》;关庆留的《智取华山》则几乎家喻户晓;沈尧伊后来画过获奖的《地球的红飘带》;景启民的代表作则是《浑河水》和《过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