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野猫 >> 野猫的天敌 >> 后来他变成人类将我圈在身侧,夫人,这样满
我救了一个雄性鲛人。他说要报恩。
我很为难,「你有条鱼尾巴,我不想守活寡!」
后来他变成人类将我圈在身侧,「夫人,这样满意了吗?」
1
阿爹要把我卖给县尉家做玩物那天,我娘死死挡在我前面。
她拿出陪嫁时家里带来的剪刀,狠狠地抵在脖颈上。
「县尉家少爷弄死了八个女娃,你想让阿茹去送死吗!你要卖阿茹,先杀了我吧!」
我爹啐了口唾沫吐在地上,「你就护着她吧,这世道我们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养着她做什么?」
我想冲出去赶走阿爹,被我娘拉住了,她噙着眼泪摇头。
阿爹走了。
他拿起屋子里的渔网,叹着气,迈出草屋,向远处的大海走去。
我娘捂着嘴咳嗽,咳得喘不过气。
我赶忙上去帮她顺背,「阿娘,你没事吧?」
我娘一边咳嗽,一边安慰我:「不要怪你爹,世道艰难,他每天也很辛苦……娘只怕,娘比你走得早,护不住你……」
我使劲摇头,「不会的娘,你会好起来的,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阿娘得了很严重的病。
她不分昼夜地咳嗽,整个人消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看病的先生说她要用金贵的药材养着,慢慢续命。
可是家里已经山穷水尽,还要上交越来越重的赋税,根本就没钱给阿娘治病。
「咳咳!」阿娘剧烈地咳嗽起来,脸咳得通红。
我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等她咳完后,张开颤抖着的粗糙的手,我们都看见了上面的血迹。
我不敢让阿娘看到我哭,怕她看到了伤心,只好低着头,「娘,你别怕,我会想办法弄来银子的!」
「我现在就去找鲛人,换赏银!」
2
西乡靠海。
人们大多数靠捕鱼为生,日子安宁而平静。
即使北方的大军穿过层峦叠嶂的群山,屠戮了无数百越子民,即使天下已经改朝换代,这里的生活一如既往。
出海,捕鱼,换回粮食。
但最近,附近开始经常有穿着官服的人在海边徘徊。
听说他们要猎捕鲛人,进献给都城那位前无古人的君王。若有普通百姓捕获到鲛人上交,可以充抵一年的赋税,或者兑换成赏银。
其实海边常有鲛人的传说。
据说鲛人的眼泪会化成价值连城的珍珠,他们曼妙的歌喉拥有奇异的魔力,能让出海的人迷失神智,跌入大海尸骨无存。
我一直觉得那只是传说,直到上个月,官兵们押着被黑布蒙住的马车,连夜赶往都城。
人们都说,真的捕到了鲛人。
那以后,村里的人都陷入了一种找寻鲛人的火热中。
但怎么可能轻易捕获传说中的鲛人呢?
我没报什么期望。
只是提着竹篓,往最陡峭的海悬崖那边走。
希望今天能采到些佛手螺,卖些银子给阿娘治病。
海浪永无停息地拍打着悬崖,碧蓝色的天空映着蔚蓝的大海,风景极美。但稍不留神,便会脚下打滑跌入万丈深渊中。
艰难谋生的平民哪里能顾得上美景,即使是活着就已经费劲全力。
就在这时,我听到前面的巨石后传来声响。
我走过去,看到了此生难忘的画面。
一个人在礁石上坐着。
天哪,与其说那是人,不如说是……
他的上半身不着衣物,泼墨般的长发半披在身前。发丝上的水珠往下滚落,犹如玉石上滚落的露珠。
而他的下半身,是一条深蓝色的妖异的鱼尾,流转着奇异的色泽。
他的容貌极美,如果不是平坦的胸膛,简直难以区分雄雌。
而最让人震撼的,是那双如海水般幽蓝的眼睛,妖异惑人,不可方物。
他正看着我,眼里尽是阴鸷。
我瞪大了双眼,紧紧捂住了嘴。
鲛人……
真的有鲛人!
我居然看到了传说中的鲛人,简直是,妖物……
我的双腿僵硬,差点不能动弹。
初始的惊吓后,我逐渐回过神来。
这个鲛人,似是有些不对劲。他的腹部似乎受了伤,鲜血汩汩而出。
也许正是如此,他才奄奄一息地躲在礁石边,无比警惕阴郁地注视着我,似乎只要我靠近一步,就会随时做出反应。
我寻思了片刻,决定回去向官府呈递消息,这样也会有赏银。
但倘若鲛人又离开了怎么办?
正在苦思冥想之际,一道清冽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小姑娘,你是打算找你的同伴来捕杀我吗?」
是那个鲛人。
他勾唇冷笑,面色带着嘲讽,嘴角的笑容却又无比惑人,像是倚红阁里最妖艳的美人的回眸一瞥。
鲛人,竟会说我们的语言?
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而他突然笑了,声音也带着诱哄孩童般的甜腻,「小姑娘,你还是个小孩子,不该做打打杀杀的事情。」
我抿嘴,恶狠狠地盯着他,双拳在身后攥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强壮一些。
「我需要赏银!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银子给娘亲治病!」
他唇边的笑意僵住,又再度笑了,似乎毫无攻击性。
「真是个好孩子,你多大了?」
「十五。」我刚及笄,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哦?」他轻笑,妖异的鱼尾甩了甩,视线轻佻地扫过我身前,「还是个小不点呢。」
语气轻慢,似丝毫没把我放在心上。
我扭头欲走,被他叫住。
他眼里闪着蛊惑又震慑的光,「我有办法救你娘亲,你确定,还要找人来杀我吗?」
3
我一顿,急切地上前两步,又谨慎地停下,「你有什么办法?!」
他唇边的笑意更加明显,晃动了鱼尾,换上更从容的姿势。
「你想想,为何抓捕鲛人有赏银呢?」
为何对抓捕鲛人重赏?
也许是鲛人泪能泣珠,又或者姿容昳丽、歌声曼妙引人觊觎。
这种事如何能捉摸?上头的一句交代,便有无数人为之奔波。
「当然是有利可图。」他的声音像划过冰冷的剑芒。
「你不过想要赏银,帮你娘亲治病罢了。
「告知你的同伴,能换来多少赏银?
「你若救我,能够换取百倍千倍的赏银!下半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也轻而易举。」
我狐疑地盯着他。
他又换上那副笑意,「我族虽对金银没有兴趣,但在海底时常能看到沉船和宝物,带一些上来还是很容易的。」
「怎么样小姑娘?」他笑盈盈地看着我,似是已成竹在胸。
带鱼尾的异族语气蛊惑,眼眸幽蓝如同引诱人心的妖物。
我咬牙,「好。」
我终究还是咬上了饵料。
向官府呈递消息是能得到一些赏银,但杯水车薪,无法根治娘亲的病。若是能得到海底的宝物,一定能换更多的银子。
交易成立。
礁石边的鲛人慵懒地招了招手,我颤抖着走过去。
近距离观察鲛人,我越发震颤不已。
下半身的鱼尾在阳光下闪着奇异的色泽,惹人夺目。
上半身却俨然是个容貌极好的成年男子,丰神俊逸,眉宇间又隐隐透出惑人的妖异。
我看得有些愣神。
他笑得动人心魄,「好看吗?」
我脸上划过绯红。
这,这确实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但,我在想什么……他,是条鱼。
我有些扭捏地移开眼睛,「我要如何救你?」
他好笑地瞅我一眼,「先扶我起来。」
我这才注意到他腹部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从方才到现在,一直视若无物似的。
我半拖半拽地将他拉起,他搭着我的肩,半边身体靠在我身侧。
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
我脸有些红,脑子里回响了几遍娘亲的教诲,又迅速抛之脑后。
管他呢,反正仔细想想,这应该算条鱼吧。
鲛人身形健硕如同成年男子,我拖着他,缓慢地在礁石间移动。
他扫过自己的鱼尾,眼中划过一丝狠毒,自嘲般地笑,「这身体,还真不适合在陆地啊。」
来到海角,我不明白他要去什么地方。
他突然看我,「小不点,你善于攀爬吗?」
我下意识回答:「还不错。」
又蹙眉,「我不叫小不点!」
他促狭地勾了勾唇,「小不点,你叫什么名字?」
「阿茹。」
「阿茹。」
他轻念我的名字,不知为何,从鲛人嘴里吐出的言语似乎带上了魔力,让人心悸。
「你会凫水吗?」
「会。」我眨了眨眼,不懂他问这个做什么,「不是很擅长」。
海边长大的孩子都会凫水,但我不是游得最好的那个。
他笑得有些狡黠,「那就抓紧我。」
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漫不经心地看了海水一眼,下一秒,搂着我直直坠入海中。
我的惊呼声飘散在风里。
一瞬间,整个人已经被海水淹没,胸腔被压力填满。
铺天盖地的海水从四面八方灌进来,灌进我的鼻喉,涌入咸咸的气息。
我手忙脚乱,挤着眼吐出一连串泡泡,但还能抓住什么东西,便如浮木般紧紧攀着。
这人怎么都不提醒一声的……
无赖!
阳光透过海水,在湛蓝色的海水中投射荡漾的波光。
泼墨般的长发在水中舞动,瑰丽如妖的鲛人睁着幽蓝的眼,对我笑。
错乱中,我听见他的声音。
「记住,我叫渊尧。」
4
浮出海面,我呛得不停吐水,八爪鱼般攀在渊尧身上。
他长长的发丝在水中若隐若现,好笑地扫我一眼,「想被抱着游就直说。」
我无语凝噎。
渊尧带我游到附近一个洞穴边。
洞穴底部有海水涌入形成的暗流。其中有片凹地自成一片浅湖,渊尧恰好可以泡在其中。
我环视周边,算是理解了他为什么问我是否善于攀爬。
这里回去需要沿着礁石攀爬,平时很少有人到这边来。
渊尧泡在浅湖中露出上半身,朝我努了努下巴。
「小丫头,我暂时在这里住下养伤。你每天给我带些食物过来,鱼就行。如果有外敷用的伤药也可以带过来,能好得快些。」
他姿势舒坦,似是在泡澡,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我沉默了半晌,问他:「金银财宝呢?」
他沉默了。
我认真地盯着他。
他失笑,「这里没有,我族没有囤积金银的习惯。」
我扭头欲走。
想空手套白狼?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他把我唤住了,「小不点,急什么急呢?等我伤好了,就潜入海底帮你找。」
我不置可否。
「好了,你过来。」他脸有点黑。
我走过去,狐疑地望着他。
他薄唇微抿,眉心闪过一丝肃穆。鱼尾甩动,激起浅湖中的水,即使在洞穴中,那鱼尾也美得动人心魄。
他伸手,电光火石间,从鱼尾拔下了一片鳞片。
我的惊呼湮没在嗓子眼,「你干什么!」
被拔掉鳞片的地方,丝丝鲜血顺着鱼尾蜿蜒流下,有种残酷又血腥的美。
但我瞬间想起了阿娘,想起了她没日没夜的咳嗽,咳出的鲜血……
渊尧噙着散漫的笑,嘴唇红得妖异。
「你不是需要银子吗?喏,拿去换银子吧。」
他摊开手,手中赫然是一片鲛人尾鳞。鳞片在洞穴太阳照进的光芒中似流光溢彩,不同凡物。
但他就那么从自己身上拔下来了。
切肤之痛,似视若无睹。
「你,不痛吗?」我问。
他眼眸掠过一丝狠意,「痛?」
「人族捕杀我族,禁锢自由、剜肉削骨,那才叫痛!我受的这点痛,不及人族加在我族身上的毫厘!」
他,似乎恨极人类。
鱼尾藏入水中,鳞片被甩过来,我堪堪接住。
「拿去换银子救你娘亲吧。」渊尧懒散地倚靠在巨石上,闭上眼睛。
我手握鳞片,久久无言。
最后复杂地看向他,「很抱歉。但……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其实人自己也在互相残杀。」
秦军屠杀百越,两方伤亡无数,最后是如今的安定。可安定之下,依然是无数褴褛生存的百姓。
任何时候,从未变过。
我低头,「不,也许你说得对。人就是这么的贪得无厌。」
我拿着鳞片跑出去,没注意到身后渊尧睁开了眼,目光沉沉如水。
药铺,掌柜说鲛人鳞片入药,能够解百毒。
「那肺病呢?」
「病是病,毒是毒,怎能混为一谈!你问这些做什么,来帮你娘亲买药?」
我小心地拿出那片鳞片。
药铺掌柜像是得到了什么稀罕的宝物,又是看看又是拿东西凿凿,「你从哪里得到的?」
「捡的。」我回答得谨慎又利索。
「哎哟,这可不是什么鲛人鳞片,不过就是鱼鳞罢了,卖不上什么价钱的。不过看你家境可怜,我可以卖你一点……」
「我在官兵发现鲛人的地方捡到的,你别想诓我!」
我板起脸,夺过鳞片就要走。
「好了好了,我多加你点就是。」
他应该是信了。官兵在我们这片捕到了鲛人,捡到鲛人鳞片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我换了娘亲需要的药,提着药包欲走。
「阿茹,好巧啊。」
凉薄的声音响起,门槛边迈进一尘不染的靴子。来者衣衫华美,脸上挂着笑意,却如毒蛇的信子扫过全身,看得人遍体生寒。
一瞬间,我浑身冒着凉气。
是王县尉家的公子。
5
王公子爱美人,人尽皆知。
以前荒唐的是他爹,后来是他。
有姿色的女子被送入他的府邸,或被白布一蒙、草席一裹扔出来,或连具尸身都没有。
曾经有父母在他府前痛哭,诉说着自家女儿在死前遭遇的折磨,那尸首上全是被虐待过的痕迹。
人们在街上看到他都会绕着走,生怕自家未出阁的女孩被看上。
然而他们无法拒绝。
就像谈到了我家,阿爹也只能点头哈腰,说会好好考虑。
掌柜陪着笑,「王公子,这是哪阵风劳您大驾?」
王景左手提着一只漆金的精致鸟笼,右手手指从笼缝中探入,逗弄着笼中的画眉鸟,「无聊,带我家小鸟出来放放风罢了。」
他慢悠悠扫我一眼,又轻触啾啾鸣叫的画眉。
「谁料会碰到阿茹,我甚欢喜。」
欢喜?
我看他可觉得瘆得慌。
「听说阿茹娘亲抱病在身,要是买药银钱不够的话,可找我接济。」
他的接济,我受不起。
一想到他府邸前草席裹住的满是伤痕的尸首,我就浑身战栗。
我没吭声,掌柜的捧场道:「王公子真是怜香惜玉,不过西乡美人众多,似乎更绰约多姿的,才能配得上王公子。」
王景轻笑,「你有所不知,阿茹跟我可有一段渊源。」
他看向我,眉目似百般柔情,我却并无暖意。
见我沉默,他面色阴沉下来,「你不记得了?」
我皱眉,默认了。
他面色越来越暗,大步上前,似乎要将我掐死般,「你忘了?!」
狠厉的口吻,让我猛地一颤。
似乎以前,也有什么人也这么跟我说过话。
四年前,我在海边遇到过一位少年。
他独自向大海走去。白浪打湿他的衣襟,继而淹没胸口,而他继续淡漠地向海水深处行进,却并没有要凫水的意思。
在他被海浪卷走前,我冲上去将他揪了回来。
面色恹白的少年捂着嘴咳嗽,狠厉的目光剜在我身上。
「贱民,谁让你碰我的?!」
我看他身上的华服,没吭声。
我真觉得触了霉头。
索性放开他,任凭他落回水中,「行,我错了。」
我扭头就走,他却不满地把我叫住,「谁让你走的?」
我不理睬。
他在后面愤愤道:「你不劝我?你要眼睁睁看我死在这里?!」
我皱眉,寻思这人怕不是有病不成。
「一个诚心要死的人,别人是拦不住的。」我淡淡道。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溺死之人是什么样的。」
「他们的尸体会灌满水,如果好几天后才被发现的话,会像吹球般鼓起来,狠狠一戳,内脏和肠子流了一地……」
「别说了!」他急道。
回过神来他又怒,「你骗我?」
我踩着水往岸上走,身后传来他的喊声,「你叫什么!
「喂!你这个平民什么态度!
「我会找到你的!」
……
只是匆匆一瞥,我早已遗忘这段插曲。
而当年凶狠乖张的少年,如今已变成令人望而生畏的王公子。
6
我浑身发抖,没想到我们曾经见过。
王景站在我身前,满脸阴鸷,似风雨欲来。
我连退两步拉开距离,低头道:「肖茹还未出阁,只怕影响公子声誉。」
他冷笑,丝毫不在意。
也是,他早已没什么声誉。
但可悲的是,我却连句重话都不能说。
他身后小厮突然吼道:「你这丫头,谁让你跟我们公子这么说话的?!」
王景瞪了他一眼,他立刻颤抖着噤声了。
屋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画眉声婉转。
王景不再看我,从笼里取出那只画眉。
「掌柜的,这只画眉,你来帮我看看品相如何?」
掌柜笑,「王公子选鸟,当然是优中选优。」
他轻抚那只画眉,似抚摸着心头爱物。
「你错了!」他淡淡道,「这只鸟品相再好,也不过是只画眉鸟罢了,跟其他画眉没什么不同。
「它听话,我宠它,它便是我王府的鸟,比下人过得还舒坦。
「它不听话,便什么也不是!」
他轻描淡写地瞥我一眼,目光如刺骨之刀。
我紧握双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这话,分明是说给我听的。
呵,人不如鸟,命贱如纸。
画眉鸟突然挣扎起来,而我们都看到,王景手上隐约有青筋暴起,似乎下了狠手。
画眉哀叫的声音听得人胆战心惊,但没一个人敢制止。
鸟叫声渐弱,挣扎的动作也越发微弱。
终于,王景松开了手。
他将奄奄一息的画眉扔进笼子里,连着笼子甩给小厮。
「这种不听话的鸟,找个地方丢了。」
语气淡漠,方才的心头爱顿时变一文不值。
他理了理袖口,迈着步子往外走,脸上似笑非笑。
路过我时,他轻飘飘地念:「阿茹,可别让我等太久。」
我在身后似咬了一嘴的刀片,满嘴的血腥味。
掌柜叹气,「你何必?反正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惹着王公子有你好果子吃!」
回家给阿娘煮药,阿娘神色愈发憔悴,问我哪来的银子买药。
我看她喝下去,忍住哽咽,「我捡了很多佛手螺换的……阿娘你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啊,我何必。
可是凭什么我们就命如草芥,任人践踏。
凭什么就该有人踩着我们的尸骨,还要让我们低眉俯首。
7
这股郁郁之情,直到见到渊尧才好些。
他泡在浅湖中,从这边游到那边,翘起鱼尾拍打水面溅着水花玩。仿佛不是在养伤,而是在泡什么山泉。
鱼尾在水中起落,弧度曼妙。
水滴在他的胸膛划过,美得动人心魄。
他勾唇笑,「瞧你,眼睛都看直了。」
他似是有些戏谑地捉弄我,「你们人类女子都这么直白的吗?看到美男子眼睛都不知道眨的。」
我眨了眨眼,一本正经。
「可是,我是在看一条鱼啊。」「……」
他无语,换了个话题。
「你这小不点,怎么才来?我快饿死了。」
看他这闲适的样子,可不像什么快饿死的。
我放下竹篓,里面装着我从阿爹那里偷来的鱼。
渊尧振奋地接过竹篓,在里面扒拉着。
看没多少鱼,他皱眉满脸嫌弃,一副这都不够他塞牙缝的架势。
「我的天哪,你们人类捕鱼的技术已经退化到这种地步了吗?」
「天哪,这臭烘烘的是什么东西?」他捂着鼻子。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怕不是西洋来的鱼。
我瞪他一眼,「这是腌制过的鱼干,很好吃的。」
他皱眉,耸鼻闻闻,撕了快放在嘴里。
他嚼了嚼,又掰了一块。
嗯,真香!
我捂着嘴笑,「你不是说我们人类已经退化了吗?」
渊尧挑眉,「看来,也不是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眼瞅着他就要开启风卷残云模式,我把他给按住了,「这个先留着,哪天我有事来不了你可以吃。」
他耸肩,提起一只鱼。
看得我胆战心惊,以为他就要生吞下去。
一想到那锋利的牙齿咬着鱼撕扯,血肉淋漓的模样,我就有点晕。
他有些好笑地睨着我,话锋一转,「小不点,给我烤鱼去。」
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我大为迷惑,「烤,烤鱼?」
鲛人生活在海里,怎么会有烤鱼吃?
他啧了啧嘴巴,「生的不好吃。」
见我震惊不已,他慢悠悠道:「怎么,鲛人就没见过烤鱼?」
鲛人也是类人物种,见到并学习人类的处世方式也能理解。道理我都懂,只是……为什么要让我给他烤啊?!
「你!为什么不自己烤?」
渊尧翻我一眼,朝鱼尾努了努下巴,「这样怎么烤?」
我……
别人救鲛人来报恩,我这是养了个什么……
还好我对鱼类的各种做法已经熟能生巧,熟练地生火烤鱼。肉香四溢,食指大动。
我气呼呼地递过去一串鱼。
他接过,我继续烤下一条,突然嘴边多了块鱼肉。
「啊。」渊尧哄小孩般念道。
我下意识地张嘴,被塞进一大块热乎乎的鱼肉。
许是过于温暖甜美,我有些发愣。
他笑着看我,「好吃吧?」
「你,这是做什么?」我一边嚼,含糊不清地问。
他又塞了一块,理所当然道:「小不点还在长身体,当然要多吃点啊。」
我一哽,嘴里的烤鱼突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和周围的女孩子一样,很小我就开始帮家里干活了。
做饭、挑水、打扫家里,已经做腻了。更别说做鱼了,我能做出无数种吃法,这里我们最常吃的就是鱼。
可从来没有人这样喂我鱼。
虽然是我自己烤的……
喉咙干干的,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渊尧又塞了一块,戏谑地盯着我笑,「你这身板,不多长点肉,怎么嫁出去?」
我回过神,羞得满脸绯红,在心里暗自骂他。
这人真的是!
8
就这样,我每天帮渊尧送吃的。
渊尧特别喜欢我带来的鱼干,弄得我三番两次都要从家里偷。
阿爹常常对着晒鱼的地方骂。
「哪家的野猫偷吃我家的鱼!」
「给我捉到,非狠狠抽你一顿!」
阿爹啊,对不住了。
为了娘亲,咱们先容忍这只野猫放肆会儿。
完事后,我会在洞穴里待上一会儿,跟渊尧聊天。
当我跟渊尧说起阿爹和阿娘,他竟然脱了平时那玩世不恭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听着。
而我更喜欢听他说。
听他说海底有多么瑰丽绚烂,在白天潜入海中日光倾泻而下,海底数不清的游鱼和珊瑚如梦如幻;
听他说不远处有个无人小岛,那里的星空无比璀璨,最亮的那颗星仿佛近在咫尺;
听他说鲛人的生活,听他说起广阔无垠的大海……
我听着那些事,觉得离我又近又无比遥远。
阿爹日渐佝偻的身躯,阿娘的叹息,令人不甘的命运……似乎都抛之脑后。
似乎,前所未有的自由。
「欸,你轻点!」
我有些心疼,那可是我家最后一点金疮药,全都给渊尧带来了。
换来的银子已经用光,我再也没有剩余买药的银子了。
「还是我来吧。」
闻言,渊尧放下药瓶,有些好笑地看着我。
他双臂敞开架在身后石边,长发半隐在水中,唇角含笑,眼神不明地看了我一眼。
我小心地给他上药。
瞪直眼睛,一丝不苟。
还好位置没有再偏下点,妙啊,妙啊。
他在我耳边呢喃,声音低沉含笑,「奇怪,你们人类女子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怎么阿茹碰起我来,这么虎视眈眈呢?
「哎,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多摸会儿,看在你救我的分上。」
渊尧戏谑地盯我。
「可是。」
我继续瞪直眼睛,一丝不苟。
那叫一本正经,一身正气。
「我就当我在摸一条鱼,摸条鱼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
突然,洞穴入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朝这边游来。
仔细看去那似乎是个人,头浮出在海面,长发在水中散开,双臂在水中拨动。
莫非我们被人发现了?
我有些紧张,立刻将渊尧挡在身后。渊尧轻轻拦住我,眸光犀利地朝那边望着,脸色淡然。
只见那人游到洞穴入口,跃出水面,火红色的鱼尾在空中拖曳,如燃烧的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水滴四处迸溅。
我瞪大眼睛。
这,竟然又是个鲛人!
看面容似乎和渊尧一样,是位雄性鲛人。
那鲛人上了岸后,并没有拖着鱼尾前行,而是匍匐在原地不知在做什么。
而我望过去,却发现那鱼尾似乎在发生某种变化,竟隐隐有变换成双腿的迹象,看得我错愕不已。
这莫非是,鲛人化形?
眼看着那鲛人将要变成一个人类男子,渊尧突然在身后把我眼睛捂住了,语气玩味。
「还看?」
9
渊尧的手带着海水的凉气,我的眼睛却温温热热的。
随之袭来的还有他身上的冷香。
我呼吸一滞,两颊也后知后觉发烫起来。
手放下,只见眼前多了个黑衣墨发的翩翩少年。
他抿着唇,下颚绷得极紧,气质锐利桀骜,似乎……还凶狠地瞪了我一眼。
而后他俯首,朝渊尧作了个揖,「少主。」
「墨玉。」
我还在想,鲛人是否都这样随身携带衣物以备不时之需。
蓦地听进这名字,只觉得十分有趣。
这鲛人有条火焰般的鱼尾,名字却截然不同。
渊尧靠在石前,「我鲛人一族生性散漫,并无等级之分,你不用这么叫我。」
那鲛人抬头,目光灼灼。
「可您的血脉最为纯正,蕴含的力量也最为庞大!您就是墨玉心中的少主!
「眼下我族处于危难之际,只有少主能够解救我族!
「墨玉特地来寻找少主,却不知您竟在此处。您怎会,与人族共处?」
说着,他又犀利地瞪我一眼。
我抖了抖,往渊尧背后退了两步。
渊尧淡然道:「这小不点救我一命,我在这里养伤。」
「可怎能相信人类?」墨玉言语中的愤恨不加掩饰。
「人类诡计多端,用尽办法屠我族人,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人类!」
「这人还不知是否已泄露少主行踪,让我先杀了她!」
说着,他就要朝我冲过来。
我差点就要拔腿逃之夭夭。
「墨玉!」
「这是我护的人,你不能对她下手。」
渊尧沉沉的一嗓子,声音不大,却力敌千钧。
墨玉僵住,没再说什么,却依旧恨恨地望着我。
我汗如雨下。
「我同你一样憎恶人类,但并非所有人类都是阴险狡诈之人。人类欺压同类,就跟欺我族一样毫不留情……」渊尧揉了揉眉宇,语气放缓。
墨玉咬牙,似若有所思。
「这丫头过得也苦涩,却依然恪守本心,你别再为难她。」
我偏头哽住,却是不敢再看渊尧。
我说的那些……
我以为他不会在意的,可他全都记得。
墨玉似乎是得了海中游鱼的消息,才知道渊尧处在这座洞穴中。
「少主,该吃饭了!」
墨玉兴奋地蹿过来,哗啦啦倒出许多鱼,个个又肥又圆。
一副「少主吃我的,我的鱼又大又鲜」的架势。
而渊尧捧着我带来的鱼干,嚼得正欢。
墨玉不满地拧眉,眼里的火快把我烧了。
「少主,你怎么能吃人类做的东西?这奇奇怪怪的,还臭烘烘的,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毒呢!」
我真是见不得有人说我家的鱼干不好。
方圆百里,吃过的都说好。
渊尧笑眯眯地让墨玉吃,他非不肯,最后在「威逼胁迫」下还是从了。
他挤眉弄眼面容痛苦,捏着鼻子啃,似乎在吃什么穿肠毒药。
吃着吃着……
嗯,真香!
两个人风卷残云,鱼干又没了。
完蛋,我又要去偷鱼了。
阿爹啊阿爹,可千万别打断我的腿。
墨玉吃完抹嘴,经过我旁边,气势汹汹瞪我一眼,「别以为给点鱼吃,我就会相信你这个人类!」
那姿态,像极了斗志昂扬的孔雀。
我大为困惑,问渊尧是不是除了他,所有鲛人都这么憎恨人类。
渊尧眸色深沉,「墨玉他,曾经吃过亏。」
10
我寻思了半晌,心头似有小猫在挠,但也没理由问。
整天还是往洞穴里跑,也不知自己跑什么。
其实有了墨玉,这里也不再需要我。
不不,渊尧他还有金银财宝没有兑现,我怎能现在就走?
这天我去洞穴,困倦了正好小睡片刻,却听到他们正聚精会神说着什么。
「少主,等您养好伤,墨玉就陪您去搭救被捕的族人。」
渊尧有些自嘲道:「我倒是想,可这鱼尾实在难堪。」
「少主必须尽快化形,才能潜入岸上行动。您必须尽快爱上人类女子!」
我本来睡得迷迷糊糊,听得也不甚真切。
墨玉这句话像炸雷般响起,我神志顿时清醒了些。
爱上人类女子?
莫非鲛人化形的诀窍,竟是爱上人类?
所以渊尧不能化形,是因为……
我紧闭着眼,竖起耳朵听着这鲛族秘辛,只觉得不可思议。
「墨玉,你在逗我。」
我不用看,也能想到渊尧嘴角抽搐的模样。
墨玉咳嗽两声,斟酌道:「这里确实没什么人类女子……少主,要不,您觉得这丫头怎么样?」
我津津有味地听着,冷不丁头皮发麻。
这丫头,说的是我?
真是人在家中坐,瓜从天上来。
「虽然她的风采不及我族,但这里只有她一人,少主只能先将就下。」墨玉那叫一个言之谆谆,情之切切。
我眉毛跳了跳,强忍着不作声。
洞穴里安静半晌,渊尧轻笑道:「你错了。」
「这小不点嘛,身材确实不婀娜多姿,性格也不体贴妩媚……」
我真的,想跳起来打人了!
随即听见渊尧的声音,「不过,我倒是喜欢极了她。」
我一怔,像是凉水浇在烙铁上,说不出的滋味。
「要是她不装睡,我大概会更喜欢她的。」
我听着他戏谑的声音,实在忍不住了,暴跳起来。
「谁要你喜欢!我还看不上你这条鱼呢!」
渊尧身前的墨发往下滴着水珠,捧着下巴笑盈盈的,「睡醒了?」
我一股脑爬起来,气鼓鼓瞪他。
他慢条斯理地靠回去,「阿茹可是当真?」
「什么?」
我突然领会到他在说什么,嘴硬道:「当真!」
他轻笑,眸光似一江春水,「哦?是吗?」
鱼尾翘起,似有若无地拍打水面,像羽毛轻扫心帘。时而在左前,时而在右侧,时而被渊尧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抚。
白的肤、红的唇……
我呼吸有些不稳,看得深陷进去。
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上突然湿漉漉的。
半个身子竟然已经探进浅湖里,胳膊还攀附着渊尧,两颊滚烫。
我猛地放开,「你,对我做了什么?!」
渊尧嘴角的弧度加深,玩味地挑眉,「我可什么都没做。」
「大概是阿茹,情难自禁?」
他他他……不知羞!
我像是吞了块棉花,哽到说不出话。
这鲛族化形也着实奇怪。他们如此憎恶人类,却必须爱上人类,才能获得在岸上行走的能力。
渊尧说这是鲛族的秘密,只有怀抱对与心爱之人共同生活的强烈渴望,强烈的心愿传达给海神,才能获得人类的双腿。
我若有所思点头,「只要有心仪之人就行?」
「那男子也行咯?那墨玉现在算不算人啊?」
「……」
11
爱上一人,跨越山海为她而来,着实是件令人心动不已的事。
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猎捕鲛人,明明除了鱼尾,他们和人类别无二致,却偏要残忍地猎捕,偏要毁了海与岸之间的和睦。
但残酷,往往不由分说。
我回家,发现家中摆了几个木箱。
家中器物、金银珠宝,甚至还有红色锦缎与头饰。
阿爹对着里面从未见过的东西感慨:「瞧瞧这聘礼,王家真是有钱有势啊!我们总算是有着落了……」
「王公子对你还是很上心的,说不用你为奴,愿娶你为妾!」
我难以置信,「阿爹!你让我去王家?」
去王家,跟死有什么分别。
是被白布一蒙、草席一裹扔出来吗,还是连具尸身都找不到地消失?
那王景再疼惜,不也是把人当作只雀鸟般看待,不想要的时候就狠狠甩在地上,砸得粉身碎骨吗?
他们那样的人,怎知道什么是爱。
我整个人摇摇欲坠,声音都在颤。
阿爹冷哼一声,「不然呢!」
「你就不想想你娘?你娘到现在都没好起来,家里的药都要见底了,空手怎么买?」
「可是,怎么能去王家……」
阿爹严声厉色,「怎么,你还想嫁到好人家,跟你一生一世?!
「我们这样的人家,你一个女儿家能有什么好下场?
「你能有姿色被王家看上,已经该谢祖宗了,还做什么白日梦!」
我看着阿爹,眼泪如断弦般滑落。
因为无权无势,所以不管如何都不会有好下场吗?
所以就要嫁王家,任人折辱吗?
喉头一阵腥气,像是剜心刻骨,鲜血淋漓。
阿娘边咳边哭,「阿茹,我的阿茹啊。娘宁愿死,也不愿你嫁过去遭罪啊!」
我哭着扶住她,「娘别这么说,你要好好的,你必须好好的……」
完事我狠狠抹干眼泪,让阿爹把聘礼还回去。
「不就是因为银子吗,我会弄来银子的!更多银子!」
因为无权无势,所以只能任人折辱。
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说这个世道如此,人若浮萍,命薄如纸。
可是,可我不愿意!
我只是像所有女孩那样,渴望属于自己的幸福。
只是想要那人心里有我、尊重我,白首同心、携手与共,为何连这都算是奢求?
我飞快地往海边跑去。
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看到渊尧。
他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怎的这么急?想我了?」
我张嘴,话到嘴边又哽住了。
渊尧倏地凑近,呼吸似打在我耳畔,「有心事?」
我犹豫再三,嗫嚅道:「那个……」
我咬牙,小声问:「我娘亲看病的药材用完了,可是我家已经没有银子了……」
后面真不知如何开口。
渊尧却神色自若,「是要鳞片吧?」
「没问题。」
说着他手起手落,从鱼尾上拔下了一片鳞片,动作迅如闪电。
我死死咬着嘴,不忍再看。
再回首,渊尧手心已经多了一把鳞片。
鳞片在日光下晶莹耀眼,但尾部却有隐隐血丝,看得人心口一阵揪痛。
「你……」我哽咽。
「没事啊,这是我们的约定。我说了要给你银子救治娘亲,怎么能让你娘亲断了药呢?」渊尧语气轻松,似毫不在意。
可他也是血肉之躯,他也会疼……
他却连声痛也不叫。
渊尧坏笑,「小不点,心疼我啊?」
听他故作轻松的口吻,我的热泪如珠般涌出。
还没滚落脸颊,被一只手接住了。那眼泪如水珠滚落大海,渊尧的手一抖。
「怎的这么委屈?」
我哭得肩膀抽,「你,你拔了这么多……会秃的……」
他笑,「我没事,鳞片那么多,不会秃的。」
「那你让我看看。」
他早就把鱼尾藏在了水下,定是秃了不想让我内疚。
我泪眼汪汪地看他。
他板了板脸,故作正经道:「尾巴是鲛人的秘密处,怎能随便给人看?」
呜呜,他肯定是秃了。
「好了小不点,别哭了。」渊尧无奈地抹着我的脸,「我真受不了你哭。」
他伸出手指按住我嘴角,往两边拉。
「笑一个吧,难受的时候微笑,就有力量战胜所有东西了。」
我努力笑,心中似有暖流涌入。
在心里期盼着,一切能好起来。
12
这回换了药后,还剩不少银子。
我让阿爹去王府,把聘礼如数归还,顺便送些礼物以示歉意。
架不住我和阿娘坚持,加上我已经带了银子回来,阿爹还是同意了。
我去跟渊尧道谢。
准备好的感谢之词,却在见到他的时候哽在喉间,最后化作一句「谢谢」,千言万语似在其中。
「跟我客气什么?」
渊尧蓦地凑近我,唇边挂着促狭的笑,「你救我一命,是我看中的人,自然要想办法护着你。」
我脸一红,小声道:「不行,还是要谢你。」
「这么谢我?」
他手撑下巴戏谑地看着我,「那你想怎么报答我啊,小不点。」
呼吸似有若无地吹在我耳畔,带着渊尧身上独有的冷香。
连一江春水也被吹皱。
我视线开始到处乱晃。
他一副这次光靠鱼干可糊弄不了的架势,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得我心如擂鼓。
我咬着唇结结巴巴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那个,你……会考虑喜欢人类吗?」
「什么,没听清。」他好笑地看着我。
我像是心脏被骤地捏紧,脸涨得通红,眼眶都急得有点湿。
咬咬牙,终于鼓起勇气看他。
「你要是不嫌弃我是人,我也不嫌弃你是鱼,我们俩结成一对可好?」
说完,脸像是要烧出天际。
天哪,我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娘知道我这么大胆表白,非要感慨上一番世风日下,女大不中留。
我不敢看他了。
下巴却被他的手指勾起,朦胧中,望见渊尧噙着笑,声音低得像在我心上挠,「小傻子,这种事怎么该女孩子家说?」
这好像是我听过的最温柔的「小傻子」,我有些迷茫。
我怔住,愣愣地看他。
我想听他说,像干涸得快要死掉的鱼渴望着水。
渊尧嘴唇微动,正欲说些什么,突然神情变得凝重。
「小不点,你有朋友跟来吗?」
旋即,几个人从洞口走进来。
为首的竟然是王景。
他今日竟是穿了身官服,身后跟着一小队人马,噙着森寒的笑,「阿茹可真令我刮目相看,就这么不想嫁给我吗?」
「我道是阿茹怎么找的银子,居然敢私藏鲛人!」
我猛地一颤。
为何,他怎会……
王景身后,药铺掌柜低头哈腰地走出来。
掌柜只看了我一眼,就低下了头。
「还是王公子……王大人神机妙算。这丫头卖了几次鳞片,卖的还是同一种,大人您猜是同一条鲛人的鳞片,果不其然。」
王景并没有理会,死死盯着我,唇边的笑像是沁满了毒汁。
「把鲛人给我带走!」
我眼睁睁看着渊尧被他们带走,我使劲地喊啊,求他们放了他,被提着刀剑的士卒狠狠推倒在地上。
王景给了那人一巴掌,目光如淬了剧毒的刀,「谁让你碰她的!」
鲛人一族若未化形,在岸上几乎没有行动能力,渊尧现在根本挣不脱那些士卒。
他会怎么办啊,被捕的鲛人会被杀吗?
可那是渊尧啊,对我那么好的渊尧啊。
我救了他,但我也害了他……
远远地,我似乎看到渊尧动了动嘴,对我说了句什么。
我发疯般向渊尧跑去,被王景狠狠禁锢在怀里。
他缚着我的双臂,在我耳边笑,「阿茹敢当着我的面担心其他男人,是我对你太好了吗?」
我求他,求他放了渊尧。
如果他对我有那么一丁点喜欢,能不能放了渊尧。
但他冷笑,「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13
我被带回家。
我看见阿爹浑身血污,头破血流地躺在床上,阿娘在他旁边边咳边哭,颤抖着用布擦他头上的血,「醒醒啊孩子她爹,醒醒啊……」
我一口血堵在喉咙,满眼似都是血色。
我狠狠咬了王景一口,挣脱他的束缚,朝阿爹跑去。
「爹!阿爹!」
我想摇他又怕他受惊,眼眶的泪已经蓄不住。
阿爹头上被鲜血染红,身上露出的肌肤全是青紫,左腿还别捏地弯曲着。我的阿爹啊,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啊?
为什么阿爹不动?为什么他一点也不动?
我撕心裂肺地喊着,扭头看向王景,已然眼眶欲裂,「你们把我爹怎么了?!」
阿娘在旁边哭,「就是去退个聘礼,你们凭什么打我丈夫啊?」
王景眉宇划过一丝狠意,厉声问身边的小厮:「怎么回事?」
那小厮谄媚地笑着,「这贱民敢退聘礼,分明就是对大人不敬,想必是管家机灵,给了点教训……」
「谁让你们自作主张的!」
小厮吓得后退几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我摇摇欲坠,心像是被撕成一片一片。
是我,害了阿爹吗?如果我没有抗拒这桩婚事,阿爹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为什么我们只想普通地活着,却这么难?
为什么他们可以草菅人命,还如此理所应当?!
王景语气沉沉,「跟肖家已经结亲,多给些银两,厚葬了吧。」
「阿茹失去了爹,入府后,你跟你娘亲可以都住在我府上。」
我看着已经没有生气的阿爹,只觉得这人所言句句荒唐。
凭什么他害死了我阿爹,我还要嫁给他啊。
我死死地看着他,「王景,我绝不嫁你!」
他面色倏地阴沉,又勾起冷笑,「轮不到你拒绝!
「你娘亲的病,没有上好的药材就能根治?你阿爹已死,鲛人也被抓,你还有什么办法弄到银子?
「入我府中,还可以救你娘亲一命!」
我不说话,跟他对峙着。
就在这时,一直在哭的阿娘突然拿起了剪刀。
我看见鲜血在空中迸出,有些喷在我的脸上,原来,血是那么热的……
「阿娘!」
阿娘倒在阿爹旁边,对我笑,「娘去陪你爹……」
「娘本来就快死了,就不再拖累你了……」
我想帮她捂,眼泪汹涌般滚出。
「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千万,别怪自己,好好活着,去找自己的人生吧……阿茹,我的阿茹啊……」
我满手都是鲜血。
衣服也染了血,脸上也有血,竟是同恶鬼般,连眼泪都染着血红色。
我不明白啊,怎么一夕之间,竟会如此。
那王景似也颇为震惊,嘴唇翕动,什么也没说。
14
隔日,我被强行塞上一顶小轿,从侧门被送入王府。
没有拜堂,没有敬茶,我被只是王府看不上眼的一方贱妾。
我被送入后院一个房间,里面竟是张灯结彩,漫目的红,那么喜庆的颜色,为什么和鲜血是一个颜色。
我发了疯地撕下囍字的贴纸,拽下红色的灯笼,摁在地上狠狠踩碎,把房间里弄得乱七八糟。
王景穿着喜服走进来,嘴角带笑,声音有几分和缓。
「阿茹又发脾气?我为你特地叫人布置的,已经超过一个妾的礼数了,还不开心吗?」
开心?
我想剜出他的心,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喜欢也没事,我们来日方长。以后我有很多时间,去看阿茹喜欢什么。」
我冷笑,「王景,你不会以为我会喜欢你吧?」
「你杀我爹娘,强掳我入府,凭什么觉得我愿意跟你在一起?!」
他嘴角的笑停住,「你爹的事,是那下人没眼力见。我已经让人拖出去打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听得我想笑,但已经麻木到笑不出来。
我甚至懒得跟他理论,「我想怎样?我想让你给阿爹阿娘偿命,你去吗!」
王景脸色阴沉下来,「果然女子都会恃宠而骄,是我对你太好了。」
「夜深了,阿茹也该学学怎么伺候夫君了。」
「你别过来!」我死死瞪着他。
阿爹和阿娘都不在了,我不能连自己都失去了。
王景冷笑,步步逼近,「你能怎样?」
红色的沉重的被褥,我像坠入海底的人,惶恐地喘不过气。
他拽住我的手腕,狠狠靠近。
我发了狂地挣扎,如蚍蜉撼树。
我狠狠咬他一口,咬在肩膀上,鲜血横流,他却毫不在意,目光更加凶猛,「阿茹,你是我的!」
灯火摇曳。
我感觉自己像根柳枝,随时会被拦腰折断。
这一刻,我突然好想渊尧。
他是除了阿爹阿娘外,这世上对我最好的男人。仓皇半生,我突然发现这世界对我最好的男子,竟然是个鲛人。
但那些都无所谓,我突然发现,我是那么想跟他共度此生。
可我连他的回答都来不及听见。
不行啊,我还想,再见渊尧一面。